“呃,就是作個紀/念而已嘛……你得體諒我這個老家夥,人老了難免懷舊。老比利死得挺早,自己被覺者幹掉了,全族也在之後的萬界劇變中死/光光……呃,好像也不能這麼說,現在的蟲族也算是他的旁系遺脈之一。”索恩摸了摸下巴,語氣頗為遺憾,轉眼卻又笑起來,“不過實際原因是我當初跟他打的最後一架沒打赢,所以我想對他說——我是你爸爸。”
比利沉默了片刻,咳嗽一聲挺了挺/腰,“父親大人。”他冷靜地提醒索恩,“我的本源除了您的力量之外,還有癡愚魔君阿撒托斯的先天混沌靈光,而阿撒托斯來源于尼德霍格。所以您的意思是,我的母親大人是尼德霍格聖主?”
“……做飯去。”
“遵命,父親大人。”
說起做飯,其實索恩挺好伺候。祂的口味相當平民,而且祂并不挑食。鬥獸場的最智慧者其實并不需要食物,更不追求口腹之欲,祂隻是在通/過這些舉動,投入地扮演一個名為索恩的“人”,以求獲得一些使祂的永恒生命不至于荒蕪的東西。隻因聖主是偉岸與永恒,快樂與痛苦對祂們而言都太過渺小,祂們甚至不會寂寞,祂們偉大然而荒蕪。比如當初的覺者。
覺者隻有祂的道,但我不會、也不想像祂一樣——我當然也想超脫,但我真正追求的是某些祂不屑一顧的東西。我跟祂道不同,所以不相為謀。索恩曾經這樣告訴比利,那時祂的神情平靜無波,如同滄桑了萬/古,眼眸裡有深邃高遠、洞悉一切的智慧。不到三秒的時間,俯瞰萬界的學者從名為“索恩”的外殼裡擡起了頭……然後祂又變作“索恩”,一口氣點了足足六十道菜(而且都吃光了),還額外要求比利在買菜時給祂帶最新一期的鬥獸場版紙質《花/花/公/子》雜/志。
索恩偶爾也會像凡人一樣帶一些朋友來家中做客。給學者當管家的好處就在于此,作為多元宇宙中多如恒河沙的高等神魔,比利見到那幾名至高無上、俯瞰因果歲月的聖主相當容易,不過禦者上/門卻是幾十萬年來的頭一遭,即使來的并非本尊。出于這個原因,比利竭盡所能地将混沌之殿好好拾掇了一下,還下廚做了幾道他通常懶得做給索恩的美味佳肴,不過他很快就發現,禦者對混沌之殿本身更感興趣。反倒是索恩,第一時間撲上來将盤子清了個精光,毫無主人自覺。
“父親大人,這是給客人吃的。”比利說道。
“客人又不吃——”
“父親?”因達羅打斷道。祂饒有興趣地打量比利一眼,“索恩,你跟尼德霍格何時有了孩子?”
“驚訝吧?除了他還有許多咧。”索恩嘲道。到了聖主的境界,存在超乎邏輯與道理,不必遵循因肉/體而附帶的生/殖倫/理規則,因此若說比利他們是祂與尼德霍格的孩子,其實也未嘗不可。“你想見見嗎?我叫他們來這裡排隊,你記得給紅包。”
“紅包?”因達羅有刹那的疑惑,接着似乎明白過來了,“這是真武堂的習俗吧?堡壘何時也來這一套了。”
“你的意思是不給啰?”
“不給,我才不像季未臻那樣慣着你。況且你向來無事都要生非,今日從我這裡得到好處,改天就敢去敲詐潘多拉與達列耶夫。”
比利在一旁聽着,忍不住莞爾一笑。這确實是索恩的作風。
“切,不想給就不想給嘛,何必人身攻擊。”索恩頗為不爽地說道,“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幹說話沒意思,下兩局棋嗎?”
“下棋?”因達羅有些迷惑。強如聖主之境,足以承載及運算無量數宇宙的所有信息,棋類遊戲的規則對于祂們而言實在是過于簡陋了。這就像兩名博士生比拼運算一加一等于幾,即使各自專/業不同,也一樣就算在睡夢中也能同時/報出答/案,根本就毫無意義。
“……你真是睡太久了,神王陛下。”
索恩口/中的“下棋”,并非真指下棋,而是近萬年來流行于聖主之間的一項娛樂活動。這項娛樂的開啟非常簡單,首先要有兩名聖主,其次要有一個二位聖主皆從未真正涉足過的低級宇宙,且該宇宙中需得有兩方正在交戰的勢力——這兩方勢力最好勢均力敵,這樣玩起來比較有/意思。
接下來,這兩名聖主就會各自選擇一方勢力,卻并不直接施以如神兵天降、托夢預言、科技魔法瓶頸突破之類的機械降神之舉,而是通/過自身投影降下聯/系(聖主作為恒定存在,所有宇宙中皆有投影),操縱各自陣營中的因果,從而曲線影響戰局。玩遊戲當然得有點彩頭,因此等戰争結束,失敗者會讓出自己的投影供對方吞噬,如果該投影積澱深厚,吞噬後更是可以使勝利者之投影的力量大增,從而徹底抹殺其他聖主投影與其本體之聯/系,将本方宇宙化為自身領域。在該宇宙土著的視角中,聖主棋局就類似于一場宗/教戰争,實際上也确實有不少土著宗/教戰争是聖主在幕後下棋。别家姑且不論,達列耶夫就輸給索恩至少四十次,以至于比利一直擔心霸者哪天越想越氣,上/門砸了這混沌之殿……
至于達列耶夫為何一直輸,以及為何輸了這麼多次還沒上/門砸場子,其實原因也很簡單——聖主棋局并不是僅僅比拼智商謀略,還有二位聖主對因果規律的操縱手段,如此這般交手,勝者固然能獲得投影壯/大自身,敗者亦能學到很多,哪怕是開放投影任由對方吞噬,隻要做足準備,亦能以對方的修行感/悟印證自我。以比利的高等神魔境界,與聖主看似隻是一階之差,實際猶如仙凡之别,因此暫時無法真正理解這一點,才有不必要的擔心,但因達羅何許人也?一聽之下當即了然,遂欣然應允。
“那就這個宇宙吧。堡壘沒人去過,至高榮耀也沒人去過。”索恩随手一指,虛空裡綻開一道裂隙,“你是耶畏,我是德魯伊。開始?”
因達羅颔首:“開始。”祂伸臂一拂,面前出現一方投影,投影畫面混混沌沌,漆黑幽邃,又有星辰密布,極光絢爛,赫然正是宇宙的物質影像。畫面倏然放大,視角無限往前,從無垠高處的俯視來到棒漩星系,來到恒星系,一顆蔚藍色星球脫穎而出,表面浮現出無窮無盡無數無量至玄至妙至繁至簡的因果之線……
這局“棋”一下便是數日,而那一界中,已有十數載光陰。為貼合時光之差,索恩與因達羅雖然一邊“下棋”一邊聊天,卻不再以凡俗方式出口說話。先是因達羅略微好奇認真,虛離幻夢之體變出幾分真/實,再是索恩亦開始投入。祂們均是現出了幾分本相,隻見兩團朦胧龐大的明光煥發籠罩,那兩道身影變得模糊,其一智慧高妙,如洞悉世間一切,另一則威嚴尊貴,至高無上。兩團明光彼此融合,互相交流,無比偉岸而沉重的存在直壓得混沌之殿嘎吱作響,幾有支離崩解之感。
惡/魔們原本圍坐在祂們附近,一來朝見“父親”與另一位大人物,二來打算旁觀“棋局”,增進感/悟,提升境界,結果看着看着都有些支撐不住,隻覺意識幾乎要被撐/爆,遂紛紛遁遠。唯有比利境界最高,尚且能夠支撐,偶爾還能“聽見”二位聖主的隻言片語。
“我靠!你燒我的神殿……”
“彼此彼此。”
……
“咦,這小姑娘資質不錯,竟然能将六趣通明殘篇修/煉到這種程度,打出‘歸墟’?”
“隻得些許精義而已,想來是自行修/煉推演而成,太過粗陋。她是如何得到六趣通明殘篇的?”略一停頓後,“原來如此。得到慧眼雛形之後,殘篇遵循聯/系,順應因果,自己來投……我開始相信你的判斷了。”
“嘿嘿,我就說吧……”
……
“那個,陛下啊……”
“閉嘴。”
“不是,你真的不用我給你這具分神加點工/資嗎?恕我直言,泡妞還是要花錢的,不花錢怎麼能泡到妞呢,尤其你還打算當小三……”
“我說了,閉嘴!”
……
“奇怪。”
“怎麼啦?……嘿,不就是被人喊一聲嗎,你第一次被人喊真名?”
“沒什麼。”略一停頓,“對了,提醒你一句,你的大祭司快要死了。”
“什麼?!她明明還有百年壽命……操,怎麼好意思啊你,人家一個女孩子,你竟然讓人難産?算了算了,這是你逼我的。出來吧,梅林!”
……
忽然之間,比利隻覺眼前一亮,原本因為長久凝視聖主本相而陷入混沌的思緒陡然回/複清晰。他猛地後退三步,強行凝神定思。這時他才發現,那兩輪明光已然收回,兩位聖主仍舊高居座上,周/身再未湧現出任何神異,普普通通,一如凡人。
棋局結束了?比利想着。然後他發現,這兩位聖主同時看向某個方向,目光深邃而曠遠,一人俯瞰時間,一人浏覽因果,加起來是世間的一切可能與不可能。過了一會兒,“測算命運?”索恩發出一聲輕笑,“潘多拉來過這裡,在你拿走阿斯加德之後……祂還去到了最深處,見到了由阿斯加德的源頭,宿命之河。”祂笑了一下,“陛下啊,當初您在清理門戶的時候,難道就沒有回照時光,看一看你那不省心的手下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嗎?”
因達羅淡淡說道:“潘多拉遮掩住了這一部分因果,斷絕了聯/系。祂做得很巧妙,若非機緣巧合,回照時光亦無法得見。”
“機緣巧合?”索恩饒有興緻地發問,“又或是,巧妙安排?小保羅事發之後,你殺光了那些冒犯你的土著,唯獨留下一名與小保羅因果牽連極深的女子。我剛才還在想啊,曾經屠盡三千界的神王陛下何時如此心慈手軟/了,難道愛情當真偉大到這種地步?”祂嘿嘿一笑,轉變了話題,“潘多拉想渡宿命之河,可惜就跟你我一樣,怎麼都渡不到源頭。這還真挺奇怪的,祂去宿命之河的源頭幹什麼?”
——九界乃是覺者創造的最古老宇宙,世界樹所紮根的烏爾德聖泉更是祂的成道精華,故而若是将宿命之河追根溯源,回溯至一切起始之時、九界開辟之因,确實有可能見到早已隕落的覺者,隻不過這一步着實是太難了。宿命之河之所以被稱為“宿命”,就是因為它包含了一方世界已經發生與還未發生的所有可能,但所有可能都通向唯一的未來。大勢已定,這是覺者口/中的“命理”,亦是真正的“宿命”。一整個世界的過去未來,交錯縱橫,雜亂無章,互相獨/立,互相影響,互相牽扯,有新生亦有破滅,有巧合亦有因果,有夢幻泡影亦有真/實不虛,每一種可能都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誰能一路分毫不差地找到所有正确的可能,拼成真正的宿命,順順利利地從未來的盡頭走回過去的起點?一個不留神,便會迷失于過去與未來之間,兜兜轉轉,盡是在真/實與虛幻、雞毛蒜皮與蛛網遊絲間打轉。
——在這其中,過去好找,畢竟皆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哪怕那些事情實在有些多,但對于能承載無量數世界之信息的聖主而言着實算不了什麼。比較煩人的是未來。哪怕大勢已定,關于未來的種種可能總會有細微不同。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比如任誰都知道雙色球在某年某月某日要開獎,這就叫大勢已定,但大獎号碼卻依然難以揣測。
——如今聖主們對因果命理的修為大多來自于與覺者本人的交流研讨,以及代掌覺者之座時的心得體會,故而哪怕是因果規律精熟如學者索恩、回照時光如禦者因達羅,在面對宿命之河時依然頗感無力。當初祂們就試過,就連諸神黃昏大決戰時的尼德霍格也是争分奪秒試過一次,可惜哪怕是昔日的最偉大者,也隻能回溯至九界開辟的“因”與“時間”,再往前便無/能為力。後來禦者放任阿斯加德步入毀滅,也未嘗沒有試圖減少未來可能這一方面的原因。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若是真有人能渡盡宿命,回歸源頭,此人的境界手段想必皆已跟昔日覺者不相上下,等同于現在的覺者。既然如此,這人還回去幹什麼呢?難道去找覺者聊天嗎?
——除非……
索恩摸了摸下巴,“尼德霍格之所以想回到當初,是為了借覺者‘未來的隕落’吃掉過去的祂,如果成功,祂既是愚者也是覺者。如今潘多拉也想渡河……啧,這就是愚者的宿命嗎?”
“想要回溯宿命之河,計算諸多可能,分神無法承受,潘多拉必須使用本尊。”因達羅緩緩說道,“你也看見了,祂藉由史密斯降臨的僅是意念,而且也并未在河中久待,不過是略作體會,淺嘗辄止。況且祂若是想本尊進入,勢必要驚動我……觀其舉止,我可沒有看出祂有這個打算。”
二位聖主對視一眼。索恩忽然若有所思地說:“說起這個,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猜測嗎?那時我們談起這件事,覺得若是連尼德霍格都渡不回去,我們的失敗應該不是由于境界不足。世界樹有三個樹根,紮根于三/條聖泉,一個在阿斯加德,一個在約頓海姆,一個在尼福爾海姆,三者合一才是完整的宿命之河,可惜梵行(前代隐者)這個老東西做的太絕,搞得其他八界通通散落遺失了……”
“嗯。”
“要不,你回去看一眼?”
“不必。”因達羅淡漠說道。祂的身影随即消失,這是分神回歸了本尊。
“好吧,随你。”索恩聳聳肩,悠悠歎出一口氣,“目前還隻有一絲雲,但雲裡有憤怒的味道。這是暴風雨又要來了麼?”祂又悠悠歎出一口氣,“比利啊,你且看着罷,這混沌海又要鬧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