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從坑洞中走出。他穿一身騷包的灰黃/色戰壕風衣,襯衫領口大開,敞露/出健壯的古銅色胸肌,脖子上挂着一條皮質項鍊,鍊墜是一顆長得過頭的狼牙。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又擡手梳了梳頭發,深灰色的狹長眼眸盯住鋼鐵凱恩,眼中流露/出饒有興緻的冷酷神情,像是注視一隻爬到他軍靴上的螞蟻。“可惜我沒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殺你。”他面帶笑容,“有兩個女人在等我,其中一個已經很不耐煩了。真遺憾,是不是?”他就像太陽一樣發光,所有子彈都在光芒裡融化。
凱恩停下射擊。對方的防禦措施實在是令他太驚訝了,驚訝到甚至覺不出恐懼。“見鬼,你他/媽/的是什麼?”他喃喃罵道,手上卻片刻不停,打出一蓬慘亮的高壓電流,那電流好似狂蛇,張牙舞爪地撲向對面的敵人。與此同時,他肩後的微型導彈發射器也擡升上來,瞳孔中準心迅速收放,開始瞄準鎖定——
下一刻,那古怪而又恐怖的敵人就不見了。
凱恩聽見身後傳來尖/叫,“凱恩先生!”這個尖/叫的家夥是凱恩的手下,他一邊沖向凱恩,一邊大叫着摟住扳機,爆能射線傾瀉而出,追着一道豹子般矯捷的身影不斷開火。那身影的行動詭谲迅速,躲避沖/突間迅捷得難以置信,詭異得超脫常理——說真的,人類怎麼可能單憑肉/體凡胎就在牆壁上跑步呢?然而這荒誕離奇的場景居然真的發生了。狂/暴的粒子束幾乎交織成網,卻始終追趕不上,就像凡人永遠追不上一縷風。
凱恩在心中暗罵一聲廢物,倘若開/槍的是他,至少能保證三成的命中率。對方在躲避爆能機/槍的攻擊,而非如剛才一樣面不改色地扛下,這讓他獲得了靈感。他粗/暴地奪過那挺沉重的機/槍,單手拎起,摟火射擊,“你來這裡幹什麼?”他大聲吼道。
“——鄧肯,鄧肯不見了!”他的手下大喊道,“我們的陣地失去控/制,一炮轟了我們自己的飛機——”
“你說什麼?!”凱恩悚然而驚。
在得知主控室遭人入侵之後,凱恩第一時間下令封/鎖通訊,除了預留給己方的頻道之外,其它所有頻道通通屏/蔽,就是為了防止敵人得知己方大營騷/亂的消息。說句老實話,他不怎麼在乎鄧肯,反正隻要能解決營地裡的騷/亂,鄧肯的死活還不是他一句話?隻要有得拖延,總歸有一線生機——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幫混入大營的人竟然玩兒這麼大,使用這種方式來傳訊!
這一炮打出去,軍政/府的人隻要不是傻/子,都會知道他們的主控室已經失守,必然會出動接應,接下來則是大軍壓境,十死無生。凱恩心中念頭疾閃,他已經開始考慮跑路了……他有一架從共/和國弄來的間諜飛船,裝設有罕見且昂貴的隐/形力場,騙過外頭那些自/由星域土包子不成問題。若非有客戶提/供的這條退路,他如何能哄得羅伊斯這個軟骨頭聽他安排?隻可惜那可憐的白/癡再也用不上它了。
手下猶然不知自家老大心中打算,兀自念道:“放心,凱恩先生,那一炮沒打中……”忽然間,他瞳孔驟然收縮,“小心!”
——已經遲了。
——任何人,當他的對手是文森特時,他都萬萬不能走神,哪怕僅僅是千分之一秒。在這個男人面前戰鬥,需要全神貫注,不論後者是否漫不經心。
——文森特方才沒出手,是因為他就跟凱恩一樣,正在聆聽那小兵的彙報。而今那小兵已經說完了。
不過是一刹那的功夫,凱恩眼中閃過一片血紅,像紅海的潮汐,鋪天蓋地襲來。恍惚間,似有一聲凄厲的獸嚎響起,凄厲……卻兇猛,充滿嗜血意味的冷酷聲音,像是科洛桑博物館影像記錄中早已滅絕的狼。聽過狼嚎的人都死了,凱恩腦海中忽然掠過這個念頭。
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低下頭,赫然發現自己胸口反應爐位置插着一把血色的刀。對方是如何穿過火力網的?況且他的護甲堅逾鋼鐵。他感到不可置信,“這不可能——”
他聽到一聲輕笑。持刀的手微一轉動,血刀當即一攪,将一切念頭攪成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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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就猶如順水推舟般順暢。當軍政/府登陸孤島時,這頑強抗争了數日的島嶼沒有再作出任何抵/抗。
既然首/惡已誅,歐曼承諾會饒餘下人一命,反叛者願意相信他的承諾,而軍政/府也願意遵守。“争端已經結束,無謂的鮮血不應再流。”這個年輕人用疲倦而隐含悲憫的語氣向雙方通告了這個消息。這話聽起來過于軟弱,完全不像出自一名軍閥老大之口,不過李/明夜能清晰地感覺到,對面——那些曾經背叛他,後來又營救他的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這口氣真是松太早了,李/明夜站在歐曼身後聽他說話,不易察覺地撇撇嘴。老鄧肯一代枭雄,打下偌大江山,臨了了卻選擇歐曼·鄧肯接/班,當然不可能因為這兒子是個聖父。她不由頗有閑心地思考,若是再過五年,外頭飛船上那些軍政/府将領,究竟還有幾人能夠活着?
真刀真槍咄咄逼人的拼殺即将過時,接下來是心機深沉、善于裝腔作勢之陰/謀家的時代,李/明夜相信旭日工業肯定會更喜歡小鄧肯的統/治風格,不過他們想必也會感到更加的頭痛,這二者并不矛盾。她對這些未來略感好奇,卻并不真正關心。
目前李/明夜隻關心兩件事:第一,歐曼·鄧肯與戴維·諾克斯何時兌現他們關于傭兵團的承諾;第二,曾屬于鋼鐵凱恩、後由歐曼爽/快轉贈李/明夜的那艘空天間諜飛船。這飛船雖然名義上能帶出本宇宙,然而其個頭對于角鬥/士們的儲物空間而言着實是太大了,頭尾二十來米左右,換而言之,這艘昂貴的飛船隻能是一次性用/品……不過李/明夜仍然是很開心的。
“我一直想要一輛車。我父親曾經承諾我,在我拿到駕照之後贈我一輛車,漆成任何我喜歡的顔色。我還同他打了賭,我告訴他我會堅持一直自己開車,他不相信,認為我最多堅持兩個月,我哥/哥對我更有信心,他賭三個月。”李/明夜告訴陳英華,“不是飛/天掃帚,不是馬車,不是夜骐、天馬或者克魯格,也不是轎子,而是一輛完全由我做主的車。”彼時的她年僅16歲,對世界充滿期待,迫不及待想踏進未來。
“好吧。”陳英華擡頭打量那間諜飛船,“你現在喜歡什麼顔色?我們明天去找家工廠漆一下。”
“這樣有可能會破/壞隐/形功能,還是算了。”李/明夜笑了一下,“況且……事實證明我不是一個很好的駕駛員,第一次開車就撞了人……”她聳聳肩,“而且車還爆/炸了。”
陳英華頓時囧到:“晦不晦氣啊說這個。”
“還是我來開船吧。”文森特聽到這裡忍不住了,“我駕照都拿十幾年了,一次車禍都沒出過……”他頓了頓,“就是吃過幾張超速罰單。”
李/明夜莞爾一笑,取出控/制器摁動按鈕,飛船的舷梯徐徐降下,恭敬地迎接它的新任主人。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饒有興味地開口:“你們知道嗎?在我問鄧肯要這艘船時,他告訴我這不是他的船——這船就好像某天夜裡突然長出來的一樣。”
“他什麼意思,這飛船不是原來就有,而是有人送來?”文森特發出一聲嗤笑,“連手下都管不住,這男人真是可悲。他跟你說這個幹嘛?”
“他希望我在結束與旭日工業的委托之後能夠為他工作。”李/明夜笑道。她登上舷梯,頗為好奇地打量飛船内部,“我拒絕了他的好意,間諜頭/子我已經當夠了,不論上司是部/長還是……唔,星球長?星域長?有沒有更恰當的說法呢?他對此表示了理解,不過他仍然希望我能作為救命恩/人出席他父親的葬禮,出于對一名剛剛喪父之人的同情——”
陳英華聽到這裡愣了一下,她下意識打量一眼四周。沒見别人啊,忽悠誰呢?
“——好吧,他告訴我斯塔達夫卡奧斯的秩序還需要整頓,雇/傭傭兵團、修理運輸艦也需要時間。”李/明夜歎了口氣。誠然這話确實有那麼點兒意味深長,但同時也是客觀事實,因此她在權衡之後選擇了接受——反正距離葬禮也沒幾天了。她說:“總之,我們約定等葬禮結束後完結這樁生意。”
“你可以把歐文的聯/系方式給他。”陳英華提出建議。
“我早就這樣做了。自/由星域是一大片不可忽視的增量,隻是環境太過混亂,各種山頭一天一換,又對外界(不論是共/和國還是獨/立聯/邦)缺乏信任,共/和國那邊一直沒有非常好的渠道能夠介入。這種地方,這種機會,在銀河系裡委實不多,誰先下手,這裡就是誰的。歐文很高興有機會能插手這塊市場,而我……”李/明夜撇撇嘴,“我很高興沒有當面告訴他這個消息,我有點怕他會吻我。”
陳英華聽到一半就有些語塞,她的原意是讓己方作為歐曼的中間人,委托新希望公會派人來接手這個攤子,從而使得己方能夠輕/松脫身。當然李/明夜說的似乎也是這個意思,隻不過又有些不太一樣……
任何時候都要認清自身的價值,陳英華想起李/明夜曾經說過,那時是在卡洛城,她們在壁爐旁看書閑談。若是換個角度,世界會大不一樣。陳英華隻當她是随口一說,自己便也順便一聽,卻不料此刻竟能真正體會到這些話的威力。
李/明夜很顯然并不知道自己又給這位還不太熟悉的下屬上了一課。她走進駕駛室,頗為好奇地四下打量,口/中猶自碎碎念:“……我不太想介入這個星域的争端,在我的規劃之中,我們的未來在共/和國。這個飛船我學過的!”她興沖沖地坐上駕駛座,開始尋找數據線插口,“地圖,地圖呢?莫戈(斯塔達夫卡奧斯的首府)怎麼走?”
“走開吧你。”文森特抓/住她的後領,單手将她從駕駛座上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