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7第三十五章
靳一夢離開之後，李/明夜再沒有人管，頓時就肆無忌憚地加倍忙碌了起來。
這裡必須提一句，這世上沒多少人能跟得上李/明夜火力全開時的工作效率。作為一個老闆，李/明夜無疑具備所有成功老闆都必須具備的素質，比如敏捷的思維，充沛的精力，高效的思路，高明的手腕……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作為一個老闆，她當然是成功的，甚至是優秀的，因為她很慷慨，發錢爽/快。但這同時也意味着為她工作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安德烈與托泰，後者即傑克挑挑揀揀一個來月終于派來的納美族事務秘/書，正深深地陷入這樣的痛苦之中。這二人一個是科洛桑精英院校畢業的傳統高知，另一個是精心培養備受矚目的大型部落酋長之長子，都是通俗意義上的人生赢家，結果現在每天早上固定蹲在茶歇室裡懷念自己的救世主詹姆·科蒂，然後互相安慰，鼓勵對方挺住。在他們面對的困境之中，工作強度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工作一多難免失誤，雖然李/明夜通常不會太過苛責他們的失誤，而且一般也能做到完美救場，但她同樣也很少對那些在她看來稀松平常至極的成就予以褒獎，這就導緻二人難免懷疑自己可能是個傻/逼。對于如他們這般自視甚高、從小赢到大的人生赢家而言，自己竟然有可能是傻/逼，這實在太無法接受了……
當然，作為前人生赢家，他們很擅長化壓力為動力，于是二人都處于打了雞血似的發憤圖強狀态之中，令李/明夜頗為滿意。她冷眼看着，覺得歐曼和傑克的眼光倒是值得肯定。
與安德烈不同，托泰的主要工作任務還是學習，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科洛桑人，而“學習”正是這世上難得的、付出就一定會得到回報的稀罕事物，托泰顯然深深地知道這一點。這是一個難得踏實不浮躁，而且十分刻苦的年輕人。這個來自叢林深處的藍大個子放下了長矛與弓箭，每天跟在李/明夜身邊接受她的言傳身教，認真揣摩，仔細體悟。但凡有一絲空閑，他要麼捧着閱讀器不撒手，要麼追着安德烈瘋狂唠嗑練習語言，直把後者唠得煩不勝煩。
隻短短一個月下來，托泰的銀河系通用語及斯塔達夫卡奧斯語的水準都已經突飛猛進，足以離開翻譯器與他人進行日常交流了。他甚至開始嘗試寫一些材料——當然，他寫得堪稱一塌糊塗，結構混亂主旨不明，措辭不雅句式口頭，卻少有語法錯誤和錯别字。就一個預備役議員而言，這種水平當然遠遠不夠，好在托泰還有的是時間學。
李/明夜稍微估算了一下，頗為意外地發現，自己這次曆練竟然能停留接近一年，除了場情局的專/業人/士之外，少有角鬥/士能将自/由逗留時間刷到如此之久。這倒有點像度假了，她偶爾會想。等一切完/事，她或許可以隐姓埋名去科洛桑大學讀書，或者去潘多拉星球修行一段時間。
這所謂的“一切完/事”，似乎遙不可及。戰争看起來沒有任何要結束的迹象，獨/立聯/邦的訴求已經從莫名其妙不切實際的理想化政/治口号，比如清除腐/敗對抗壓/迫，變成了從實際出發的“共/和國承認反叛星系的獨/立政/府地位”，而後者顯然比前者更容易使人接受，哪怕在銀河議會裡也是一樣。
幾個月以來，許多人呼/籲開啟和談，結束戰争，即使要付出分/裂的代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呼/籲也是頗有道理。正所謂強扭的瓜不甜，夫/妻都有離/婚的，若是他們不願在聯/盟中待着，強留有什麼意義？
銀河共/和國歸根結底是一個邦聯制的聯合國/家，這個國/家的統/治者來源于各個獨/立的行星級政/權，因利益而聚合到一起，民間亦是充斥着自/由主/義與小政/府主/義思想。說句大白話，若有哪個行星級政/權出于自身需要意圖脫離聯/盟，聯/盟便派人來打它，這行為嚴格說來同軍事暴/政其實沒什麼兩樣。隻可惜議會早已向帕爾帕廷妥協了太多權力，其中就包括簽署停戰和約之權，隻要他不願停戰，議員們就毫無辦法，隻能一再向他提出倡議。
然而作為一名議長，帕爾帕廷是絕對不可能簽署和約的，畢竟國/家若是在他的任期内分/裂，這無異于他的政/治生命就此宣告死亡，故而他數次聲明本次戰争隻能以分離主/義者無條件投降而結束，以回擊杜酷伯爵的宣/言與共/和國内部愈加冒頭的分離主/義。他清楚地知道這會加劇共/和國内部的撕/裂，然而他毫無辦法——從這對西斯師徒分道揚镳開始，情勢就必然走到這一步。
在脫離了帕爾帕廷的影響之後，杜酷變得越來越難對付了，那分/裂分/子的首/腦清楚地知道該如何赢得/人/心，即使是在他的敵人之中。有消息稱，議員中的某些人已經在秘密集結，遊說拉攏支持者，企圖發動“不信任法案”，迫使帕爾帕廷下/台，改組議長政/府。李/明夜知道這傳言确有其事，但她更知道，那些人無法獲得足夠的支持。帕爾帕廷是她所見過最精明老練的政/客，他用恐懼擊散敵人，用利益拉攏同盟，反過來也是一樣，而這一切都行之有效。不論是作為正義的象征還是獨/裁的化身，他的威望都不可動/搖。
——至少暫時是如此。
權謀手段不過是小巧，實力才是根本。帕爾帕廷的一切都建立在大共/和國軍的赫赫武功之上，與前方戰事息息相關，而這也使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前方僵持不下的戰局無疑會加劇共/和國内部的撕/裂，不斷削弱他對議會與各星系的控/制力，可要是戰争結束，不論勝利還是和談——值得一提的是，和談約等于失敗——他都會失去他的力量根本，即大共/和國軍。
就目前來看，這場戰争隻有兩個穩賺不賠的勝利者，其一是由帕爾帕廷扶持起來、在戰争中撈得盆滿缽溢的軍工武/裝利益集/團，其二就是角鬥/士。西斯的野心永無窮盡，李/明夜不認為帕爾帕廷會安于做一個失去實權的議長，或一個富可敵國的富豪——誠然這已經是普通人一輩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但對他而言，不能獲得真正至高無上的權力，想必與失敗無異。
世事無常，暗潮洶湧，密布的陰雲籠罩着銀河議會廳，而陰雲裡醞釀着雷暴，每個人都能從空氣裡嗅到風雨欲來的味道。在如此壓抑的氣氛之中，倒是自/由星域先傳來了好消息。
就在一個月前，即絕地聖殿遇襲後不久，鄧肯家族與另外兩家大型勢力宣布簽署和平與貿易相關的諸多條約。彼時大家都頗有些雲裡霧裡，因為這三家的勢力範圍壓根就不接壤，做生意都做不到一處去，突然搞這一出又是何必？誰承想這三家簽完條約後的當天，鄧肯突然向銀足家族發動進攻，另外兩家亦是迅速跟進，不過短短四五天，便閃電般地瓜分了銀河三角洲區域。
當消息傳到科洛桑時，李/明夜正在批閱安德烈剛剛遞交的一份申請書。忽然之間，她的通訊儀響起，安德烈向她報告有一則來自議長秘/書的實時視訊，她聞言便接通了：“尼達，有什麼事嗎？”她問那影像，頭也不擡。
“十分抱歉突然打擾，但是……30分鐘之後，議長将會在辦公室裡召開一場軍事特别會/議，他希望您務必出席。”議長秘/書溫言說道。
李/明夜淡淡“嗯”了一聲，“有議程嗎？”
“沒有，議員閣下。這場會/議是秘密的軍事會/議，請您在參會時不要攜帶任何記錄設備，會/議的議事記錄與内容也将會成為機/密，不得向公/衆、媒體及議題無關的議員和機/構公開和讨論……”議長秘/書正在循例講述注意事項，忽然瞥見她手中閱讀器投影屏上的文/字，略一停頓，微笑起來：“但我猜測，您這般神通廣大，應該已經知道這場會/議的主題了。”
李/明夜不由莞爾。她取出自己的電子簽章器插/入閱讀器中，輕輕“滴”了一聲，随即拔/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說道，“我不過是……唔，正張羅着給自/由星域代/表團換個稍微大一點的辦公場所罷了。”
“因為有很多新人要來，不是嗎？”秘/書呵呵笑道。實際上确實如此，沒過幾天，自/由星域代/表團的工作人員又增加近十人。
針對這一事/件，有代/表團之外的自/由星域勢力認為這是共/和國“意圖将自/由星域拖入戰争泥潭”的惡/毒舉措，并宣稱要召開各勢力聯/盟會，呼/籲自/由星域的其他地頭蛇們聯/合/起/來，将“共/和國的走/狗”從“獨/立、自主、自/由的星域”裡趕出去，目前暫時不知有多少人會回應他的号召。
李/明夜在參加全息網媒體的直播記者會時回應了這一指控，她表示自/由星域一向是獨/立、自主和自/由的，自/由星域代/表團不過是一個設置于自/由星域與共/和國之間的窗口，其作用是更方便地進行多邊外交對話……雲雲。她的太極打到一半，台下便生出一大片手臂的森林，她便随意點了一個。
安德烈在一旁發出一聲低咳，耳語道：“新光傳媒。”這家媒體是民/主同盟會的忠實喉/舌。
李/明夜挑挑眉，不以為意。
人高馬大的記者從座位上站起來。周邊有人認出了這位同行，頓時知道可能有精彩猛料，當即精神一振。
“請問議員閣下，”記者的語氣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的急切，“在針對傑達星球的軍事行動中，共/和國高調地派出了大共/和國軍介入，與當地武/裝進行了激烈的對抗。這是否會對共/和國與自/由星域衆多當/權政/府的關系産生不利影響？是否會導緻大共/和國軍的戰略随之産生轉移，從而使得戰争進一步擴大化？”
“既然你提到了傑達……準确來說，那是一次行之有效的軍事救援行動。在接到消息後，大共/和國軍果斷出兵，在武/裝恐怖分/子的大舉進攻之下挽救了數十條生命。如果忽略其目的和意義，隻看到軍事對抗，這是十分狹隘的。”李/明夜很平靜地說，“從建軍之初，議長就再三強調，大共/和國軍就為保護國/民而存在，這是軍方的一貫立場，也是他們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很高興能夠看到他們貫徹這一宗旨。”
記者換了一個提問方式：“我注意到您将進攻傑達的自/由星域武/裝稱為‘恐怖分/子’。您認為自/由星域裡還有其他潛在的‘恐怖分/子’嗎？”
這是一個險惡的問題——戰事當前，聲明在後，所謂的“潛在恐怖分/子”恐怕多得能塞滿至少一個星球，可若是回答“有”，就會踏入一系列連環陷阱，被/迫直面如“戰争擴大化”一類相當棘手的問題，而這……正是民/主同盟會用于攻讦光輝黨的最熱門話題，他們做這些信手拈來。于是李/明夜斷然說道：“沒有。”
記者張口結舌，顯然大感意外，場面一時嘩然。李/明夜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微笑着開口：“銀河共/和國是一個平等包容、自/由民/主的國度，不論對内還是對外，政/府的态度始終是友善的。議長政/府與我都希望在星際上能多交朋友，如果當中存在問題，那麼我們也希望能夠做到求同存異，彼此尊重。因此我并不認同‘潛在的恐怖分/子’這一概念。這一概念将所有與我們在觀念上存在差異的各方人/士都預設成了我們的敵人，認為他們都有可能來傷害我們……這既不符合實際情況，也不符合共/和國/民/主友善包容的建/國宗旨。”
這位記者似乎被這一拳角度刁鑽的太極給打蒙了，他定了定神，方才問：“您是打算無視奧卡羅軍政/府發表的聲明，和傑達、普洛斯、卡烏上發生的軍事襲/擊嗎？”
“我記得我已經将那些武/裝襲/擊者定義為‘恐怖分/子’了。他們并沒有享有‘潛在’這一前綴，不是麼？”李/明夜笑着提醒道，“至于奧卡羅軍政/府的聲明——我希望他們能夠及時醒/悟，回到求同存異、彼此尊重的和平框架之下。我方與對方因國情背景、文化環境等方面存在差異，會導緻我們在交流中/出現種種問題，這些問題是在所難免、也是十分正常的，不該上升到暴/力層面。暴/力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問題變得更加嚴重，不論是對個人還是對政/權，不論是對我們還是對方，友誼都永遠比仇/恨更加可貴。另外，如果有哪個自/由星域政/權願意與共/和國建立外交和經貿關系，我的辦公室還有許多空位，其他政/權也應該對此表示尊重，而不應該無視他人的自/由意願，試圖強行加以幹涉。”
新光傳媒的記者顯然心有不甘，還想繼續提問，可惜他的時間已經到了。另一名記者站起來，向李/明夜提問道：“議員閣下，從您的态度上可以看出來，您是一個愛好和平的人，但我注意到您在近期議會中關于‘同分/裂分/子開展和平對話’的議題中投了反/對票。請問哪一個才是您個人對和平的真正态度？”他特意在“個人”、“真正”等詞彙上用了重音。
“從個人角度上來說，在有分歧時，我謀求和平對話、和平解決分歧，但一旦對方執迷不悟，将分歧上升到暴/力，乃至于戰争層面，我也從不向任何暴/力行為妥協。這二者并不相悖。”李/明夜淡淡回應道。
“但是……”
“分/裂/主/義/者/打/着自/由/的/旗/号，在/我/看/來，這/是對/‘自/由’的/踐/踏。生/命/是/自/由的//底/線，不/論/是/自己/的，還/是/别/人的。試/問/他/們/若/是/連/生/命/權都/不/尊/重，卻/說/自/己/要/追/求自/由，這/豈不/可/笑？他/們/追/求/的/是/肆/意/行/使/暴/力的/自/由，是/利/益/集/團/實/行/壟/斷/和強/權/的/自/由，是/損/人/利/己、極/度/自/私/的/自/由——準/确/來/說，這/并/不/是自/由，而/是暴/政。我/反/對/那/所/謂/的‘和/平/對/話’，正/是/作/為/共/和/國/的/議/員/之/一，為/淪/陷/于/獨/立/星/系/聯/邦強/權/暴/政/下/的/共/和/國/星/系/負/責，因/為/隻/有/戰争/繼/續，我/們/才/可/以/拯/救/它/們……”
之後的記者會了無波瀾。記者們從各種角度問盡了一切的刁鑽問題，卻沒有得到足夠勁爆的回答，這次記者會結束之後，想必有許多人會被老闆質疑工作能力了。當然，傾向于光輝黨的媒體大多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記者會結束之後，李/明夜離開/會場，托泰将她的工作用通訊儀遞還給她。她順手接過，查看未讀消息，草草掃了兩眼，不由失笑：“我的同事們還是挺關注我的。”
安德烈略瞟了一眼，果不其然在話題下方看到了一排排的點贊和評論，私信欄更是一片氣勢洶洶的大紅。李/明夜将聯絡儀遞給安德烈，說道：“你去把剛才記者會的完整視/頻弄來，再随便想個文案，發到我的飛信賬号上。”
“好的。”安德烈接過聯絡儀，“這些私信需要回/複嗎？”
“議員的你看着回一下，其他不用管。”李/明夜說道。
“好的。”安德烈摸了摸自己的耳麥，忽然皺眉，“議員閣下，請您先待在休息室裡不要離開。保安隊告訴我有反戰組/織的人跑到車庫裡了，他們正在驅散。那些記者還沒走，這可能又是一次輿/論攻擊。”
“無所謂，我的選民暫時還沒有上網沖浪的習慣，随媒體去說吧……不過也别太過分。讓保安隊不要動用暴/力手段，能驅離就驅離，不能就耗着。”李/明夜淡淡說道。
安德烈對通訊儀一通囑咐，方才說道：“您七點還有行程，我另外找輛車吧。”
李/明夜靠在沙發裡，雙目微阖，聲音輕柔而冷淡：“讓主辦方去找，這是他們的責任。”
安德烈了然，這就是要追責了，“是。”
在保安人員排查完新車輛的隐私和安全之後，李/明夜終于坐進懸浮車，靠到柔/軟的座椅中，長長舒出一口氣。她很快要去銀河城的另一邊，參加一個能源集/團同盟會的開幕式，“把開幕式和會/議的相關材料……”她忽然停頓了一下。胸口鬥獸場徽章微微一熱，提示有來自靳一夢的私/聊通訊接入，“……念給我聽，我要休息一下眼睛。托泰，麻煩了。”
在托泰磕磕巴巴、口音頗重的銀河系标準通用語中，李/明夜閉上眼，接通了靳一夢的私/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