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8第二章
盤/古。
靳一夢着實是愣了好一會兒。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他對盤/古創世之說當然是耳熟能詳,也确實有角鬥/士的常識,知道混沌海諸多宇宙傳說中的大能神明實際是鬥獸場大人物的投影……但說句老實話,他其實打從心底裡是不認為自己會跟這種傳說故事扯上/任何幹系的。
尼德霍格還好,畢竟黑龍滅世諸神黃昏是北歐神話,文化隔膜厚得堪比次元壁,尼德霍格的其它諸多法相究竟姓甚名誰、做了何事,他也不太關心,結果這時候突然蹦出一個盤/古來,頓時把他給囧住。他想了想,問道:“那你認識孫悟空嗎?”
“不認識。”
靳一夢尋思了一下,覺得孫悟空對尼德霍格而言可能太年輕了些,遂又問:“那,元始天尊?”
“曾是覺者化身,後來覺者‘隕落’,祂的許多投影也被我等吞噬,化為己用。如今這混沌海裡有無量數的‘元始天尊’,其中一些生出先天自我,一些仍是混沌投影,一些又歸附于他人,不知你具體指的是哪一個。”尼德霍格頓了頓,又道:“小子,其實你也有不少投影,隻是你現下太過廢物,無法感應罷了。”
“我也有?”靳一夢驚道。
“大驚小怪。”尼德霍格淡淡一哂。忽然間,靳一夢眼前所見扭曲變幻,人仿佛鑽進一條隧道裡,見所未見之奇異光影撲面而來,蓬勃而又迷幻,似漩渦又似潮汐……似是一刹那的功夫,又似乎過了億萬年,虛離奇異的光影自發凝結,忽然就變作了物質,變成了藍天白雲與大地山丘。
驟然之間,靳一夢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屋舍前,這屋舍的建築風格他挺熟悉,一看就是中世紀歐洲随處可見的路邊小旅店。因依靠大道的緣故,旅店生意頗興隆,店堂内人聲鼎沸,馬廄裡屎臭沖天,一個瘦弱的、衣不蔽體的少年正拿着一個比他人還高的大鐵鍁,鏟起滿滿一鍁草料,欲送入馬廄之中。周邊人來來去去,卻無一人注意到靳一夢的存在,更有甚者,還從他身上穿了過去……很顯然,他與這個世界并不處于同一維度,根本就無法産生接/觸。
恰在此時,一名騎馬的客人恰好在店門口下馬,少年擦了把汗,放下鐵鍁,上前牽馬。汗水混着髒污泥濘,遮蔽了少年的容貌,但靳一夢還是一眼看出這少年有點亞洲人的骨相,周圍卻全是歐洲人。他心頭一震,忽然明白這是誰了。
“這個……”他仔細打量少年,“跟我小時候長得也不像啊。”
“因為他并不是你,隻是投影。你切記要分清投影化身與真正自己的區别,他的存在來自于你,卻又并不是你。”尼德霍格說道,“他的父親是中/國商隊的首領,母親是商隊行商途中遇到的妓/女,被首領買下,随隊行商,途中産子,後來首領患病逝世,商隊就地解散,其他人賣光了貨物,還想賣了他和他母親。他母親帶他逃走,一路輾轉到此地落腳,母親在這家旅店裡重操舊業,他也就在這兒做個夥計。”
靳一夢聽到這裡,還是不明白這少年跟自己有什麼關系,“他叫詹姆嗎?”
“不,他叫保羅。”
靳一夢眨眨眼,着實有些囧。就在這時,他與這少年視線相對,忽然心頭一顫,感到莫名震動。這一瞬間,他生出某種玄妙幽微的錯覺,似有一道無形無迹的絲線,将二人連到一起。那少年似有所覺,雖然看不到他,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卻也是面露錯愕之色。
“再過半年,保羅的母親會被一個醉酒客人打死。”尼德霍格淡淡說道,“又過兩年,土耳其人會過來劫掠,把這裡付之一炬,匈牙利人會派出軍/隊與土耳其人交戰。保羅會在戰場上得到一支火繩槍,展/露自己的射擊天賦,之後他會加入黑軍。等到黑軍解散,保羅成為流浪傭兵,在河灣鎮比武大/會上嶄露頭角,被馬庫斯·柯文納斯所吸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你應該很熟悉了。”
“我有個問題。”靳一夢仔細打量那一臉茫然的少年,“為啥這兒的馬庫斯還能叫馬庫斯,我這投影就得改名叫保羅?”
“因為三河伯爵詹姆·科蒂不如馬庫斯·柯文納斯重要。你是關鍵性曆/史劇情的推進人,在這段曆/史劇情裡你不可或缺,因此投影的世界中也必須有你的存在,但你的重要性也隻體現在這段曆/史劇情中罷了。”尼德霍格說道,“在投影生成的過程中,一些不重要的部分,自然不會全盤繼承。如果你在曆練中得到吸血鬼種/族天賦,加入斯特勞王朝後成功篡奪血族權位,又留下‘血親’繼承,此後所有血族都會以‘科蒂’為王室,你眼前的這個人也會改叫詹姆。”
“要是那段曆/史劇情沒有發生呢?”靳一夢問道,“世界都不一樣了,也用不着按照原先的來吧。”長峽那段曆/史劇情基本全是他推的,要是沒有他靳一夢聯合狼族角鬥/士搞事,納吉·克雷文未必會變成吸血鬼,匈牙利也未必會在當時決定跟長峽開/戰。他為那段曆/史劇情籌謀了多少,自己心中有數,現在看這少年一副瘦了吧唧營養不良的樣子,是真不覺得這小子将來本事能有這麼大。别的不說了,他一個土著,狼族那邊的工具人他要怎麼找?
“投影的世界中,其曆/史劇情走向——即時間運行軌迹受母世界影響,比如在這個世界中,納吉·克雷文會在比武大/會中重傷垂死,向馬庫斯·柯文納斯請求轉化,之後便會加入血族,協助斯特勞王朝複/辟。但如果斯特勞王朝複/辟的曆/史劇情沒有在這個世界中重演,保羅也會有自己的一生。本尊已經說過,他來自于你,卻并不是你。”
“這個宇宙的分/裂,應該不是從頭分起的吧。”靳一夢說道,“按照你的說法,這應該是個新宇宙,新宇宙應該是從宇宙大爆/炸那時候算,宇宙大爆/炸到歐洲中世紀還有150億年呢。我才離開那裡多久,就算有時差,這時差也沒這麼誇張。”
尼德霍格忽然笑起來:“小子,你還不錯!腦筋倒也不算太笨。”祂好像突然産生了興趣,“你應該接/觸過平行宇宙這一概念。那本尊要問你一問:假設有兩顆行星,同屬于一個宇宙之中,這兩顆行星之間距離極其遙遠,彼此之間決計不可能有任何接/觸。那麼對于一顆行星上的智慧生靈而言,另一顆行星是否就相當于存在于平行宇宙之中?”
靳一夢想了想:“應該不算吧。”
“為何不算?”
“他們的宇宙常數都一樣,宇宙規則也一樣,隻是距離有點遠而已。無法接/觸的隻是這兩顆星球上的人,他們沒辦法産生物理上的接/觸,但從規則的角度上來說,他們已經接/觸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好,那本尊再問你。假設有兩個不同的世界,雙方距離之近,在于咫尺之間,但雙方無法接/觸融合,隻因彼此規則常數不盡相同。這算是平行宇宙麼?”
靳一夢思考了一下:“應該……算?”他問,“距離有多近?”
“就像你跟你的影子。”
靳一夢呼吸一窒。隐隐約約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熟悉的事務不再熟悉,而是産生了别樣的意義,這種感覺莫名的令人毛/骨/悚/然。“但我的影子受我支配,而這個保羅……你剛才說,他可能會有自己的一生。”
“通常情況下,投影的世界确實受母世界支配,就像你的影子離不開你一樣。”尼德霍格淡淡說道,“但你的影子并不僅僅受你支配。影子的形狀行動固然跟你有關,更多的卻是受光線影響。有什麼樣的光,就照出什麼樣的影子,多個光源會創造出多個投影,影子投射在不同的物體上,表現也是不同的。”
忽然間,眼前景象再度扭曲變幻,大道、旅店與少年旋轉着消失,從物質的存在解離成虛無的光影漩渦……等一切再度清晰,卻是在一處小山坳裡。其時正是夜晚,月上中天,繁星點點,山林裡草繁樹盛,蟲聲鳥鳴此起彼伏。靳一夢一眼就看見一名少年躲在灌木下的溪水裡,面色沉靜如水,呼吸壓得極輕,心跳似有若無。他順着少年的目光望去,看到一隻狼獸在不遠處,龐大身形伏/在一隻野豬身上,正開懷大嚼。
“這一個倒是叫作詹姆。”尼德霍格說道,“他是東方驅魔人和長峽屠狼者之/子,父母在盧西恩掌/權後受到迫/害,自己逃出來流浪,憑手藝換取溫飽。他這時接取附近村莊的委托,來幹掉那隻騷擾村/民的狼獸。”
靳一夢饒有興緻地打量少年,發現這少年與前一個相比,竟然是年長幾歲,身形面目依稀有了男人的影子。“如果他們是我的投影,那豈不是說,在我進入黑夜傳說宇宙之前,這兩個人都不存在?”
“不止這兩個人不存在。”尼德霍格說道,“是這兩個世界都不存在。”
“我/操,老/子這麼厲害?”靳一夢驚道,但轉瞬便了然:“我知道了,是因為鬥獸場的介入吧……鬥獸場将角鬥/士投放到這些宇宙裡,等于憑空給這些宇宙創造出了無數個新的未來可能。”他的思路愈發清晰,“你帶我看的都是‘過去’,那些新未來創造的‘過去’,可這些‘過去’都是假的,實際上并不存在這些人,就跟你之前在星球大戰裡給我看的那些一樣。他們的出現是因為我,所以是我的投影。”
“對于身處‘世界’之中的生靈而言,‘世界’是無限的,不止橫向無限,縱向亦是無限。”尼德霍格淡淡說道,“就像這兩個投影。他們身處于投影的世界,隻要這個世界不因種種緣故分/裂出來,化夢幻泡影為真/實不虛,成為真正的宇宙,他們就隻能是投影,一切命運受母世界支配。比如你在戰争後期離開長峽,此後不再出現,他們也會因為種種緣故離開長峽,或是直接逝世……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他們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就連這個世界都是。就像投影不可能脫離照射/出投影的人單獨存在一樣。”
靳一夢微微一怔,忽然間有些于心不忍。“但對于他們而言,所經曆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喃喃說道,望向那名少年。年輕人不過十四五歲,身形瘦弱,臉頰帶傷,手上生繭,皮膚被冰涼的溪水泡得發白,嘴唇凍得青紫。
一個父母雙亡、颠/沛/流/離的男孩,究竟要經曆多少艱難困苦與恐怖考驗,才能完成他靳一夢創下的一世之功,搖身一變,化身三河伯爵詹姆·科蒂?
就在靳一夢凝視少年時,少年似有所覺,眼珠微微一動,似迷茫似困惑,望向樹影深處。在少年眼中,隻能看見風動林梢,月滿枝頭,并不知男人正在樹下凝望他,目光/複雜得一言難盡。
“真/實,何為真/實?以蜉蝣之朝生暮死,比恒星之恒久璀璨,蜉蝣可是虛假?以爾等蝼蟻之渺小,度我等成道者之永恒,爾等可是虛假?以猿猴之粗陋智慧,量宇宙之奧妙、造化之神奇,猿猴可是虛假?你今日所見之虛假,焉知來日是否會變作真/實,今日所覺之真/實,來日是否又會是虛假?真/實與否,存乎一心,由你定義。所謂修/道者,正是要不斷突破自我局限,以自身之渺小,代造化大道之無窮!”尼德霍格的語氣難得不再冷漠,而是漸轉高昂,“再高明的法術道理,也不過是天地宇宙之造化規律被人堪破,為人所用,所以凡人永遠大不過老天,修/道者永遠高不過白塔。本尊一出生就是法相,短短三十年便登臨神魔之境,百餘年便成道,覺者隕落後,更是稱霸整個混沌海。耶夢加得那小子說本尊已經天下無敵,是當之無愧的最偉大者,我卻問他——哪怕天下無敵,也是在天之下,何來最偉大之說?”
靳一夢眼前景象再度扭曲變幻。他隻覺自己仿佛穿行在一個隧道裡,周邊景色飛速後退,無數種奇異的顔色,無數種遊離的能量,無數道破碎的規則……好似有一萬個萬花筒揉碎在一起。
某一個瞬間,他似乎看見了一條……龐大威嚴到難以形容的黑龍,生有羊角、人面、七爪與十三翼,于一片浩瀚廣袤、奇異玄妙的混沌之中翺翔。那混沌之海,仿佛一張發了瘋的抽象畫,光怪陸離的顔料大團大團地揮灑,漩渦般攪動,激流般沖刷,沸騰般翻湧,呈現出無窮無盡的變化。唯有黑龍所在之處,潮汐平息,漩渦休止,暴戾無序的混沌之海仿佛也畏懼黑龍的偉大與威嚴,在祂爪下瑟瑟發/抖——
然而那雙黃金豎瞳隻牢牢盯住混沌之海的中心,那裡赫然矗立着一座白塔。那座白塔下至無垠,上不封頂,沒有高低的概念,沒有大小的形容,沒有遠近的差别……它是真空、妙有與歸墟,是道的盡頭,最終極的真/實。
這是……尼德霍格昔日所見的白塔?
就在這時,尼德霍格忽然“啧”了一聲,靳一夢所見的奇異景象頓時煙消雲散。“小子,沒瘋吧?”祂問道,随即松一口氣,“還好還好。本尊一時忘情,竟讓你見到了混沌海……幸虧你現在太過廢物,要是你是法相,恐怕已經失心瘋了。”
靳一夢眨眨眼,發現自己仍舊坐在絕地聖殿的花壇邊,方才所見,恍然如夢。他晃了晃腦袋,這才感覺思維有些遲鈍,神思昏沉迷蒙,似乎熬了足足半個月沒睡。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按/摩太陽穴,調整呼吸,清明/心神,過了半晌才說:“你是真的很不會教/徒/弟。”
尼德霍格沒有答話。很顯然,即使是昔日的最偉大者,在這樣鐵一般的事實面前,都無法抵賴與辯駁。
本來嘛,強如尼德霍格,一出生即是法相,不僅于修/道一途堪稱天縱之才,生性更是孤高傲岸,一雙龍眼隻盯着頭頂,從來就看不見腳下。祂哪裡懂什麼天人合一?也虧得祂昔年幾個徒/弟,如芬裡爾、耶夢加得之類,個個都是天生法相甚至神魔的出身,不然這些在混沌海中稱霸一方的大人物,恐怕還沒到天人合一就被祂給教瘋了……
這裡必須一句——像靳一夢方才那樣,被尼德霍格帶着在投影世界穿梭,又直視了混沌海與白塔的“存在”,對于修/道者而言,絕對是非常非常寶貴珍稀的奇遇。假如靳一夢是昔日的高等神魔耶夢加得,他絕對能從這次奇旅中學到許多,即便是索恩、因達羅之流,被尼德霍格帶着走了這麼一遭,要麼會有所感/悟之後回家修/煉,以尼德霍格之道反照己身,要麼會有所感/悟之後跟祂吵架,最後互撂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但絕對不會像此刻靳一夢這樣,莫名其妙,走馬觀花,仿佛看了一場沒頭沒尾但又極度耗神的漫長懸疑電影,隻覺得精疲力盡,連個影評都憋不出來,隻想躺下睡一覺。
朝生暮死的蜉蝣無法/理解恒星的亘古和璀璨,但璀璨古老的恒星,又如何能理解蜉蝣的短暫與渺小?
“您老人貴事忙,天人合一這事兒,我就不指望您能幫啥忙了。”靳一夢堅決地擺擺手,随即長舒一口氣,整個人往後一倒,直接躺進花壇裡,“别給老/子添亂就行。”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子,有眼無珠!”尼德霍格哼了一聲,頗為不滿,“本尊的徒/弟,哪個像你這般廢物?”話雖如此,祂也是不再說話了。
靳一夢躺在花叢裡,兩眼望着湛藍天空,平生所有練習揣摩過的功/法如流水般從心頭掠過。他混到如今,所知功/法着實不少,光是法則化的就有足足兩個自然系技能樹,未曾法則化的就更多,除了得自尼德霍格之外,還有得自阿斯加德的不少煉體術,甚至還有許多與原力有關的修/煉篇章……
對了,原力!靳一夢一拍腦子,從花壇裡彈起來,匆匆奔向絕地聖殿的檔/案館,那裡有許多絕地大師留下的修/煉手記。大師頭銜現在是不值什麼錢了,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頭銜還是相當值錢的。隻有突破天人合一之境的絕地,才有被授為大師的資格。而那些絕地大師,個個遵循的都是古道——源自上古的覺者時期,如今鬥獸場裡已不再流行、甚至可以說是小衆的修/煉古道。
隻有古道修行者,才有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