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8第七章
這一次見到奧利西歐,李/明夜仍然覺得他深不可測、浩瀚如海,但她卻能明顯感到——比起上次見面,自己距離他更近了一些。
以李/明夜當下的眼界見識,不難看出他至少已經邁入了法相。百納成川,川流終将彙聚成海,她心想。“大師。”她恭敬地低頭,一手撫上前胸,微微一躬身,行了一個舊教團的标準學徒禮。
奧利西歐擺擺手,召出兩張白石座椅,“不必如此客氣,坐吧。”霧氣輕如蛛網,淡似晨夢,仿佛一團遊/移不定的涼風,在二人周/身萦繞。他打量她,片刻後露/出一絲微笑:“你的進益很快。跟你比起來,這鬥獸場裡大部分人簡直像是在虛度光陰了。”
李/明夜微微一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才值得誇耀,像我現在這樣,不過是從一樓走到二樓罷了。”
“你竟學會謙遜了?”奧利西歐打趣道。
“我何時謙遜過?事實如此罷了。”李/明夜笑着說道,她說的确實是真心話——她從未将那“鬥獸場裡的大部分人”同自己納入比較過,這樣的比較對他們太過殘/忍,對她而言,又未免對身心健康有些不利。實際上在她看來,自己的進度是相當正常的。“您昨日提到,我最好不要将自己選擇的聖座告知外人……這‘覺者之座’有什麼不對勁麼?”她導入正題。
“你自己看吧。”奧利西歐遞來一枚資料存儲器。
李/明夜接過後倒也沒有遮掩,直接從自己手環上拉出數據線,接入存儲器中,一行行從未見過之文/字随即在眼前展開,被未知語言雙向翻譯系統轉化為标準英語。她隻粗略掃了一眼,不由皺起眉。
“他們都死了。”李/明夜有些詫異,她此刻已經根據目錄翻到了已知覺者之道被選中者生平的部分。那部分分為諸多章節,每一章節都以人名命名,而那人名後則綴有括弧備注,标明“已逝”……每一章皆是如此。
“确實都死了。”奧利西歐歎了口氣,“在查閱資料時,我發現所有覺者之座的被選中者都十分出色,不論是曆練進度還是修/煉進度都極快,甚至遠超其他行者,可是當今鬥獸場裡卻沒有遵循覺者之道的高等神魔——就連法相都沒有。這或許有個人的能力道路事關隐秘,不便洩/露給外人,因此資料收集不到位的緣故,但境界越高,道路差異便越發明顯,不該成為覺者之道無一人幸存的理由……更何況這理由也應該是所有行者共有才是,不該隻針對覺者之道。”
李/明夜饒有興緻地挑挑眉,開始認真翻閱起資料。待翻到第四人時,她忽然又皺了皺眉……這四個人,全部都是修行古道的人類,除第一人是神魔境之外,其餘皆是法相,生卒間隔通通超過一百年,且眼睛都擁有特殊能力。會是巧合麼?
在通/過一階段覺者試煉之後,李/明夜心口的烙印亦是産生了改變——一隻鮮紅如血的眼睛憑空出現,造型玄奧古樸,仿佛來自于上古的洪荒,而象征着鬥獸場的單頭鷹正是眼瞳。她本以為這隻具備象征意義,現在看來應該不是,或許所有覺者之座被選中者的眼睛确實具有特殊之處。她正這樣想着,發現第五人竟有生死擂視/頻留存,遂點開觀摩。
咦,這個視/頻長度……
到了法相之境,保命手段與搏殺底牌的積累之豐厚絕對超乎他人想象,故而生死争鬥通常不會結束得很快,有的生死擂持續數日乃至于數月都有可能,因此決鬥者還需要為擂台設置時間流速——可這場擂台隻持續了1分37秒。李/明夜頗詫異地挑挑眉,不由真正起了興趣。
為避免自身能力過分洩/露,角鬥/士們哪怕打公開擂台,通常都不會選擇開放第一視角,故而李/明夜看到的視/頻是其中一方的第三方視角。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沙漠。湛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浩瀚無垠的黃金沙之海……廣漠而曠遠。西風獵獵,卷起金黃的波紋與迷離的沙霧,太陽正在中天,熾烈閃耀。
根據氣象景觀來推測,這應該是地球,李/明夜瞬間作出判斷。之後她看到一名青年女子憑空出現,跪坐在黃沙之海的中心,好似一朵花忽然盛開。
——山下明月香,法相境,前期加入真武堂,後又退出,距今715年。
山下明月香是一名極美的女子,白衣勝雪,廣袖如雲,肌膚皎潔似冰,一頭長發漆黑烏豔,迤逦至膝。女子擡首,露/出一張/潔白冷漠好似冰雪雕琢的面容,其五官其實并非無可挑剔,然而那眉目之孤高,意态之清絕,皎皎如明月,冷冷射寒江。她的面容十分年輕,但眼眸滄桑而又深邃,仿佛永不枯竭的記憶之井。這是長生者的雙眼,神佛的雙眼。是見證過滄海與桑田的從容。
女子站起身來,輕輕歎了一口氣,“你不在這裡,是麼?”她輕聲自語,玉音缥缈,輕忽如風。
在山下明月香說完這句話之後,觀戰視角陡然間發生了劇烈的變化。李/明夜發現自己迅速離開地面,以一種令人驚懼的速度上升,其上升速度之快,連她如今的體質都感到眩暈。突然之間,深邃廣闊的宇宙空間就這樣降臨了。那顆熟悉的藍色星球完全出現在李/明夜眼前,星球周圍缭繞着層層雲氣,以及……
“我/操!”饒是李/明夜如此見多識廣,也是忍不住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那是一條似虛似實的赤紅之蛇,盤繞于星球之上,其體态之龐大,與整個行星相比都不見渺小。蛇首生人面,眉目似女子,依稀是山下明月香的絕美樣貌,隻是兩眼其一卧在額上,其一橫在鼻梁,因此顯得格外詭異可怖。
這是……山下明月香的法相?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風雨是谒。是燭九陰,是燭龍。”——李/明夜想到《山/海/經》中的記載。山下明月香距今715年,但鬥獸場中的715年若是換成次級衍生宇宙,有可能僅僅隻是一瞬間,亦有可能過去幾千上萬幾十萬年。或許志怪奇談中的燭龍,正是明月香哪次露/出法相,又被古人見到,因此才留下了這些記載吧……
隻見那燭龍法相雙目圓睜,掃視面前那曠古般深邃渺遠的宇宙空間,與那沉沉浮浮其中的億萬星辰。隻見奇特的景象發生了——每一顆被那法相所注目的星辰,便會在驟然間大放光/明。李/明夜突然明白了“其視為明”一說,隻是她認為這光/明應該并非源于真正的光線,因為光不可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内走過這麼遠。這應該是一種……有别于物質的“光”。
——“其視為明”。因山下明月香看向那裡,那裡便明亮了,或者說,清晰了。世界将一切袒露在她眼前,以供她如讀書般翻閱。
——那麼,“其瞑乃晦”呢?
就在這時,一絲笑意橫過燭龍法相那詭異恐怖的面容,“找到了。”法相似乎如是說。随後那雙美極卻又怖極的雙目合攏了,在遙遠不知幾光年外的天際,一顆星辰就此泯/滅。或許是因為山下明月香的“目光”曾照耀過那裡,李/明夜隐隐能感覺到那極緻遙遠的一處呈現出詭異的狀态:星辰原本所在的位置,隻留下一處恐怖的空洞……
那并非天文學意義上的黑/洞。那空洞裡沒有規則,沒有物質,沒有能量,就連通俗意義上的“虛無”都不複存在,因為那裡沒有時間與空間。“世界”被挖開了一個口子,這口子是如此的深入與徹底,好像錐子深深紮入人/體一樣。周邊的“世界”争先恐後湧/入那處空洞,竭盡所能地将其填滿,就像血液試圖彌補傷口。在那之後,因物質世界随之洶湧而入,誘發出強大的、漩渦般的吸力,類似于黑/洞的事物才産生了。
這是……歸墟?
以李/明夜如今的見識眼界,不難看出這正是歸墟,隻是跟山下明月香比起來,自己的歸墟就仿佛稚童的把戲。此時視/頻播放結束,自動退出,界面回到山下明月香的履曆。李/明夜注視那一行行文/字,内心仍然處于極為複雜的震撼之中。太多的信息紛至杳來,包裹/着無數猜測,她默然思索,久久無言。
良久她才開口,“應該還有其他覺者之道的被選中者,隻是這些人更加出衆罷了。”
角鬥/士本就是大浪淘沙,隻有驚才絕豔的天縱之才,才能在曆/史的洶湧浪潮中刻下自己的名字,最後被奧利西歐收入資料之中。這資料中所提及的人,比如清愚、伊米頓、李神秀、伊薩穆爾、山下明月香、張天然、史黛拉……個個都是名噪一時的大人物。他們活着時,光輝璀璨,照耀當/世,即使斯人已逝時過境遷,風/流早已被雨打風吹去,仍然有些許事迹流傳。
“确實如此,”奧利西歐溫言說道,“但這些人跟其他行者不一樣。他們……是他們主動選擇了聖座,至于其他人,則是被聖座所選擇。”他注視着李/明夜,隐有探究之意,“我猜你就跟他們一樣。”
李/明夜微微一怔,思及自己的狀況,當即了然——山下明月香這幾人,應該跟自己和文森特一樣,直接面對了來自覺者之座的考驗。“那其他人呢?”她問道。
“泯然衆人罷了。”奧利西歐淡淡說道,“位階或許很高,境界卻低下,不值一提。”
“但這些人中有活着的。”
“你可以看一下附錄,附錄中有存活的、現今已知是覺者之座被選中者的名單。”
“我會留意。”李/明夜說道。這時她已經在浏覽張天然的履曆了,“他們都加入過真武堂或堡壘……”她輕聲自語。會是巧合麼?聖座組/織一共才九個。她想起自己與阿斯特羅的關系,又想起真武堂曾經招攬過自己……實際上堡壘也是,阿斯特羅曾不止一次向她發出邀請,且真心誠意。她頭一次感到如此的毛/骨/悚/然,不得不竭力維持神色的平靜,不露聲色地深深呼吸。
是從何時開始的?她心想。在我獲得先兆之眼之後,還是……之前呢?
李/明夜閉上眼,冷靜地檢索心靈,她從自己心中看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懼與……無與倫比的憤怒。然後她開始平心靜氣,調節肢/體,控/制心髒與肺部的搏動。不論是恐懼還是憤怒,都是些無濟于事的軟弱情感,她深知這一點——自她重生以後,她就一直有太多的恐懼與憤怒,而屈從它們并不利于成事。
她很快便平複心緒,重新開口:“清愚因自家組/織處于危難之中,在修為未達圓/滿時就急欲突破境界成就聖主,失敗後力竭而亡;李神秀本可以突破至神魔境,卻耗盡畢生修為替自己原生宇宙續命——如果他是神魔,做到這一點會更加容易,且不必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他應該更專注地提升境界才是,可惜他的家鄉等不了那麼久。除了這二人之外,其他人皆是在曆練中死去,角鬥/士死在曆練裡本是尋常事,隻是……”她忽然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