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夜笑了一下,倒是不以為意:“看來你當時也不能确定真有今天。”
“我押了兩個注,投了兩個胎。”張天然打量她,微微眯起眼,笑容古怪,“既然是我這個胎被激活,看來這次是覺者赢了……”
覺者果然仍舊存在。“另一個是誰?”
“那個有他心通的小姑娘。”張天然輕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心通’是清愚老光頭最厲害的伎倆麼?”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在那之後,‘慧眼’和‘他心通’再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過。”
李/明夜微微一怔,“李想?”這她是真沒想到。就憑那個小白/癡?除此之外,既然清愚的能力被放到了李想身上,那麼,清愚這位“神魔第一人”的隕落……當然前提是張天然沒有說/謊,以及他确切地知道真/相。
“學者一直在嘗試扶持覺者之道的繼承人,祂認為這樣有利于祂更深層次地掌控白塔。”張天然嘿嘿一笑,“這個繼承人可以不聰明,隻要身邊有幾個死心塌地的聰明人就行,但一定要聽話。至于我嘛,當然是一點兒都不聽話的。”
所以你跟學者也曾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如果來的是李想,你就會吞噬她,變成她,以她的身份活下去。”李/明夜若有所思地說,“按照你的說法,這樣一來,似乎還是覺者赢了。”
張天然點點頭,忽然大笑起來:“你發現了嗎?不是覺者赢就是學者赢,怎麼就沒有哪個未來能讓老/子赢?嘿嘿,算盡鬼神,哈哈,算盡鬼神!”他樂不可支,近乎癫狂,笑聲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夏季風暴,忽然卻又正色道:“小妹妹,大哥教你一個乖:從主宇宙往下,未來永不定,曆/史亦可改,哪怕涉及聖主也不例外——除非那個聖主發了狠,非得将那個宇宙拔升成主宇宙或祂的内宇宙不可。隻是當你能改我也能改的時候,曆/史最後該聽誰的呢?”他嘿嘿一笑,“曆/史是個見風使舵的小婊/子,誰赢了就聽誰的。”
過去亦可改……所以,我現在看到的現實……李/明夜壓下心中的波瀾,平靜地點點頭,“多謝。看來‘隐秘’很重要,”她頓了頓,“合作者也很重要。”
“不錯嘛,比我想得要聰明一些……呵呵,但也不算太意外,覺者一直都喜歡聰明人。”張天然眸中劃過一絲興味,“就是不知道夠不夠聽話了。”
李/明夜瞥了他一眼,忽然莞爾一笑:“我得到過許多評價,有的來自于我的敵人,有的來自于我的朋友,有的來自于我不關心也不在乎的陌生人。有人稱我‘最好的盟友’,有人稱我‘點石成金的首領’,也有人憎恨我,稱我‘草菅人命的無/恥政/客’……這些評價多得我一時都數不過來,但‘聽話’不在其中。”
張天然再次爆出一陣大笑。他笑得無比癫狂,又似乎欣慰,然而更多的是憤怒與不甘。他忽然嗆到,咳嗽一聲,止住笑聲指了指自己,“既然如此,謹記我們的下場。”他說道,“清愚失敗了,老光頭像驢一樣蠢,李神秀失敗了,小光頭比驢更蠢,燭陰也失敗了,她算出了無數個未來,每一個都是注定的隕落。然後是老/子,老/子赢過,赢了一百次一千次,他們也赢過,赢了一百次一千次,但通通都沒用!祂隻需要我們輸一次,一次就夠了……”
李/明夜靜靜地凝視他,“其他人呢?”想來張天然所提及的這些先行者,就是既想反/抗覺者,又不願乖乖順服學者的人……或許他們跟她一樣,不過是不想失去自己罷了。
“聖主不止兩位。”張天然聳聳肩。
“你知道很多。”
“當然。原本還能更多。”張天然指了指自己的頭,似笑非笑道,“我将自我真靈一分為二,兩份都儲有我的全部記憶與功/法,分别存在兩個宇宙的兩處曆/史節點之中。可惜你這小姑娘太過貪心,把我用得都快沒了。”
李/明夜點點頭:“你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麼?”
“有。”張天然看着她,“我這具身/體活不了多久了,另一個我的身/體想來也不會有多長命,既然如此,活着也沒什麼趣味。吃了我,然後去找我的另一部分真靈,再把他吃掉。繼承我的記憶和功/法,這樣一來,就相當于你留下了我的存在……”他嘲諷地笑了笑,“這是我的存在的唯一證明了,證明我曾經存在過。”
“好。”李/明夜平靜颔首。在知道對方得知了許多聖主隐秘之後,她本就打算這樣做。
“答應得那麼快?”張天然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忽然恍悟,“你已經有了‘歸墟’?”
李/明夜再次平靜地點頭。
“媽/的,那麼快就有‘歸墟’了……”張天然先是嫉妒地嘀咕了一句,随後嘿嘿一笑,“難怪你不怕我反客為主。不過你也得小心點,這未必一定是好事,你自己天資出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無地基不可成高樓,你能領悟‘歸墟’,必須有合适的基礎功/法和足夠的機緣做支撐。把這些都一股腦丢給你一個天人合一,我看覺者是有點急了。”
“多謝提醒。”李/明夜站起身。覺者越急就會予我越多,予我越多,我就會變得越危險,對我自己也是如此,對祂……亦是如此,她心想。而機會就孕育其中。
在物質世界中,李/明夜走到病床旁,漆黑眼眸幽暗深邃,俯視病床/上沉睡的老者。她輕輕伸出手,指尖亮起一點星輝。
古色古香的午後書房裡,張天然對她微笑:“好了,吃了我吧。”他的笑容變得恍惚而又苦澀,“就像我吃了燭陰,燭陰吃了李神秀一樣……”
李/明夜想起傳聞,想起張天然追索湯谷,想起句芒被/封入祭天台……“山下明月香是你母親?”她詫異道。
“當她知道自己注定失敗之後,就有了我。”張天然啐了一口,“啧,這他娘的算什麼媽,老/子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才有這個媽。不過也是扯平,她也挺倒黴,以絕嗣之身強行造了個兒子,結果兒子也跟她一樣失敗了。”
物質世界中,那根白/皙纖細的手指尖端,星輝蓬勃升騰,淩空勾畫,逐漸形成一個極其複雜的逆七芒星。随後那根手指往前一推,将符/咒按到了老者額頭上。
書房裡,李/明夜居高臨下地俯視張天然,“我不會失敗。”她平靜地闡述。
她向昔日法相伸出手。後者一把握住,身軀從手部開始崩解,化作星星點點的光之碎屑。陽光逐漸黯淡,書房微微顫/抖,一切或雅澹高尚,或詭谲神秘的裝飾好像忽然被時光侵染,黯然失色,簌簌凋零……
張天然仍舊是笑着的,似乎滿不在乎,又似乎有些許嘲諷,然而更多的還是哀傷。“我曾經也這樣以為。你也知道了,我成功了無數次,隻失敗了那麼一次,然後我就輸了。”他說,“如果你也失敗了呢?”
“如果連我都失敗,那再沒有人有可能成功。”李/明夜淡淡說道,“既然如此,大家一起玩完似乎也挺不錯。”
張天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
物質世界中,李/明夜收回了手。在她的手掌下,那具老朽衰微的身軀已經不複存在,獨剩一張空床尚有餘溫。
李/明夜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體/内的“歸墟”正在緩緩解離和碾磨張天然的元神,将其中隐藏的自我真靈湮滅,抽/離出記憶的形影與功/法的真言。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還不太熟練,或許需要一段時間。不過這倒無所謂,她剛剛提升至天人合一,也确實需要一段時間的靜/修,以穩固境界、完善自身。
李/明夜睜開雙眸。窗外雷聲隆隆,暴雨如瀑,在玻璃上打出蜿蜒如蛇行的扭曲軌迹。脫離了活/體的醫/療儀器持續地鳴響,床頭的小屏幕顯示一位護/士正在趕來。她正欲離開,心念微動,略一躊躇之後,還是幻影移形到了隔壁病房。
這間病房也不算太安靜。窗外雷電交加,暴雨傾盆,李唯一仍在沉睡,發出些許鼾聲……
李/明夜站在他床邊。
她長久地凝視他,目光/複雜得一言難盡。
直到有人趕來。“永别了,哥/哥。”她輕聲說道。在門被推開之前,她就消失在了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