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裡的埃蘭沒有追問保密的理由，頓了頓，轉而問到：“聖遺物真的準備好了？”

聖遺物是打開試煉空間的鑰匙，是和高階神賜者相關的東西，能鍊接到另一個位面。

米耀兩手交疊合攏，再打開的時候，手裡變魔術般多出一塊深紅色的寶石。

他把寶石遞過來，埃蘭接過，打量着這塊平平無奇的寶石。

它既不發光也不透明，沒有天然寶石平整的切面，外形粗糙不規則，内部夾雜着顆顆小氣泡，看不出有什麼神奇之處。

聖遺物就是這樣，有時候的确和普通物品沒啥差别。

米耀解釋：“别小看它。這是一塊點金石，隻要一點點，就能變出一大片金子。”

“點金石？”埃蘭喃喃自語，反複把玩，“不是神廟的，神廟的聖遺物我全看過。你從哪裡找到的？”

“說來話長。”米耀言簡意赅，沒說多。

埃蘭也沒多問。

“試過了嗎？”

“點石成金？”

“我是說，開位面，試過了嗎？”

“當然。”

埃蘭點頭，把聖遺物握在左手，用右手在空中勾勒起文字，銀色的字迹清晰地浮現在空中。

“力量，敏捷，柔韌，爆發，招式……這是剛才跟你比試的時候，我測出的數據。”

埃蘭語氣柔和：“雖然神賜者大部分時間是在施法，但騎士團從沒忘記基礎的東西。小騎士去神廟試煉前都要先過我這一關。或許我沒資格給你打分，但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米耀擡起頭，眼睛一亮，對上埃蘭的視線：“你和我打的時候，是在收集數據？”

“嗯。”埃蘭假裝嚴肅，一本正經地說，“主要還是想揍你一頓。團長的命令也不聽，目無法紀。”

米耀對着他嗤笑一聲，兩眼彎彎。

“你真的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就去吧。”這一回，埃蘭是真的嚴肅鄭重。

“早就準備好了。”米耀這麼說着，可他臉上的笑容陡然消散了，轉而被憂愁取代。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視線在埃蘭臉上停留了一下，又移開，幽幽地說：“還是先放棄吧。”

埃蘭深吸了一口氣，也掀開面甲，緩緩說：“為什麼要放棄？你知道嗎，其實，得知你是來這裡試煉的時候，我很高興。知道你居然要沖擊六階，我就更驚喜了。”

“我的确沒辦法評估風險，馬上想到的就是攔住你。但仔細想想，我沒權利這麼做。”

“不管你能不能成功，你都是守護之人的首席了。”

“我為你驕傲，米耀。”

“準備好了就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他們視線相碰，米耀先是怔住，随後又露出掙紮的神色，許久，才擠出一個詞兒：“可是……”

“可是什麼？”埃蘭立馬接道。

那雙藍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可是，你的記憶，從進來這裡開始的記憶，還是要被抹去的。就算這樣，你也同意嗎？”

埃蘭一時沒反應過來，有些磕絆地問：“這是，為什麼。”

米耀看上去有點悲傷：“抱歉，我不能說。等你到了我這個位階，記憶就能解開了，到時候，原因不言自明。”

“那行，抹就抹。”埃蘭刷地站起來，“走吧，祭司們才和我叨叨群星的位置如何如何，總之，這幾天最合适開試煉。”

米耀坐着沒動，猶豫着說：“會疼的。”

哈，埃蘭聽見自己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怕疼。”

疼，真的疼。

但他林見利誘不成，之前暫停的侵蝕又瘋狂蔓延起來。

男女老少的聲音不再被壓制，瞬間如洪水一樣傾瀉而出，所有的聲音彙聚在一起，說着共同的話語：

“你以為這樣就能讓一切結束了嗎？你錯了，大錯特錯！”

“呼，别忘了你身上是什麼，是詛咒！詛咒是不會消失的，即使你到了冥府，下了地獄，詛咒依然會追随着你！”

“詛咒會找到你的靈魂，蠶食殆盡……”

埃蘭繼續置之不理。

天災降世後果太嚴重，他必須滅絕一切可能性，不能抱有僥幸。

承受着淨化魔法，握緊炸藥，埃蘭随時準備着同歸于盡。

冰鑄巨門之下，他拿着聖遺物，對米耀說了什麼。威脅和謾罵的噪音太響，他們的對話完全聽不到了。

埃蘭把靈性灌輸門上，二人擡頭，看着巨門緩緩朝兩側打開。

神殿内一片冰藍，仿佛一片純淨之海的内部。

四面八方看上去都是海水，根本沒處落腳。

埃蘭呆立在門外，還是米耀先走了進去，他才發現神殿是有地面的。

地面也是冰做的，不但平整光潔、毫無雜質，而且像鏡子一樣把穹頂完完整整的倒映在其中。

弧形穹頂雕刻着雲朵和睡蓮，地面倒影清晰複刻着那些曼妙的形态，讓漫步其中的人如同置身雲海。

埃蘭跟了上去，兩人的鏡像清晰地倒立腳下。

神殿寬廣，氣勢恢宏，中央的位置矗立着兩座十來米高的冰雕人像。人像面對面，身着樣式古老的重甲，打開的面甲下是肅穆的臉龐。人像各自一手持矛，一手持盾，兩支長矛在高空中相擊，很有氣勢。

這座神殿既沒有祭壇，也沒有可以放置聖遺物的地方。

他們繞了一圈，又回到人像下面。

交談幾句後，儀式開始了。

埃蘭用靈性在空中書寫，一邊寫一邊移動腳步。

銀色的祈禱文如同懸浮在空中的繩索，圍出一個直徑三米左右的圈，把二人圍在裡面。

這一小片區域将成為兩個位面的交接地帶。

沒有地方可以放，埃蘭隻好親自捧着聖遺物。他把自己的全部靈性一口氣灌了進去，紅寶石頓時如魔法燈一樣明亮。

由儀式官首先念誦祈禱文。

幾分鐘之後，試煉者單膝跪地，将武器放于腳邊，對着聖遺物念出試煉誓詞。

巫妖耳邊盡是揮之不去的噪音，他聽不清米耀在說什麼，但他知道祈禱文和試煉誓詞都有固定的格式：先表達對神明的崇敬之心，再說自己是誰，為什麼要試煉，請求開啟位面雲雲，内容應該都差不多。

一段誓詞念完，米耀低頭，一手拖起劍柄，一手拖起劍尾，輕置于膝蓋上。他用靈性把重劍點亮，瑰麗的花紋緩緩浮現。

靈性之光從重劍往外蔓延，先是填充了交界地帶，為懸浮的祈禱文籠上輝光，之後不斷向外延展。

神殿之中，淡淡的銀色靈性光芒漸漸充滿空間。

冰雕的人像、冰柱和穹頂上，所有雕刻的邊緣位置，靈性之光凝聚，勾勒出清晰的線條輪廓。

發光的雲朵和睡蓮倒影入鏡中，上下交織成一片輝煌燦爛，整個神殿美輪美奂，猶如仙境。

半神的儀式果然非五階可比。

埃蘭記得他五階試煉的時候，不過是點亮了一個祭壇而已。

到了這個時候，外界的噪音再怎麼吵鬧，埃蘭也都聽不到了，意識中唯有無邊無際的甯靜。

米耀從重劍上收回目光，沒看聖遺物，而是看向他的試煉官。

清淺的笑意蕩漾在眼角眉梢，米耀嘴唇輕動，念出自己誓詞的後半段。

巫妖什麼也聽不到。

畫面裡的自己都聽到了，站着沒動，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手裡紅水晶的光芒漸漸有了變化，一下子明亮耀眼，一下子略微黯淡，變換的節奏猶如心跳。

心跳得越來越快。

直到米耀念完誓詞，那雙冰藍的眼睛還望着他，靈性之光倒映其中，是無數月光碎在那裡。

這個時候埃蘭才發現，眼前的人已經美得超越了人類的極限。

他是個精靈啊。

米耀終于起身的時候，二人身側出現了一道由靈性之光聚合而成的門扉，門内模糊虛幻。

他沒急着穿過位面，微微低頭，一個纏繞着細小閃電的光團浮在了他手上。

淡淡的笑容消失在他的臉上，被一絲痛苦的神情所取代。

埃蘭看向試煉之門，打開位面要持續耗費法力，耽誤不得，見米耀遲遲不肯動作，一把抓起他的手，把光團挪到自己額頭的位置。

拖着光芒的手不住顫抖，埃蘭看上去費了好大力氣，才一點一點把光團沒入前額。

光芒消失，視線陡然下落，他被米耀接住，輕放在地上。

視野隻剩下一道窄縫，定定看了看握在手裡的紅寶石，已經恢複成一開始的模樣了。

視線掙紮着擡起，努力擴大視野，看到米耀忍不住回頭又看他，最終跨進了試煉之門。

再後面的畫面，一團白茫茫的光亮，什麼也沒有。

詛咒他的噪音逐漸回到意識，提醒他身在何處。

思緒運轉。

成為五階神賜者是三個多月前的事。

從神廟回來的那天晚上，騎士團總部舉辦了宴會。

印象中，大家都喝了不少能補充靈性的月光酒，宴會結束的後的記憶便是第二天，他去了王都，副團長調去了前線。

原來那天晚上，發生了這麼多事。

米耀怎麼樣了？

成功了，接着保密？

還是失敗了？

失敗的念頭讓他心頭一驚。

失敗了，就要接受神罰，輕則幾年不能再次試煉，重則掉位階、削靈性、禁試煉、受到各種懲罰……

下一次見到米耀的時候，他人在囚塔，神志不清，回憶不起米耀的狀态了。

他還有好多想要知道，還有好多問題揮之不去。

難道要在之後滄海桑田的漫長歲月中，一遍遍追問自己嗎？

他要快點了，趕在被淨化之前，趕在被篡奪之前。

前所未有的動力如電流從頭蹿到腳，那些被淨化斷開的骨頭固執地黏合在一起，行動好像又靈活了一些。

堆積的雜物被輕松推出暖黃色的結界。

召喚陣很快就能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