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的道具制作精良,二層高的陽台一望便知屬于豪門大戶,盆栽組成的臨時花園香氣撲鼻,花園外,五米左右的外牆爬滿植物。
燈光未照亮的牆尾,劇本攤開貼在牆上,看着像貼,其實是隐身的抄寫員在那用手舉着。
舞台一角的埃蘭用黑暗視覺看台詞。上一場,舞會結束,男主角戀戀不舍,在牆外的小巷徘徊。這一場他的台詞是:“我的心還逗留在這裡,我能夠就這樣掉頭前去嗎?轉回去,你這無精打彩的身子,去找尋你的靈魂吧。”
在觀衆期待的目光中,埃蘭走到磚牆下,磕絆地念出了他的第一句台詞。由于劇場精巧的建築設計,人偶的低沉嗓音瞬間被放大,清晰地傳向觀衆席的各個位置。
埃蘭往觀衆席瞟了一眼,他搞砸了嗎?
看台上的觀衆全神貫注等待着後續,沒有質疑的聲音,沒有不滿的表情。
呼……
似乎蒙混過去了……
埃蘭按照劇本的提示,踩着作為落腳點的凸起磚塊,爬上牆面,翻進牆内側。
後面一段劇情是他兩個夥伴的,和他一起參加舞會的夥伴們發現男主角不見了,喊男主角出來一塊回家,最終沒找到他人,先行離開了。
埃蘭抓緊時間翻看劇本,下面一整段戲都是和女主角的對話,女主角在陽台上,他在陽台下。
他用意念吩咐抄寫員飄到陽台下方的陰影裡,這樣他隻要稍垂視線就能看到台詞了。
說實話,台詞讓他挺尴尬,當着上萬觀衆念出來就更尴尬了。奈何眼下情況危急,顧不了那麼多了。
兩個夥伴退場,如劇本所寫,“女主角自上方窗戶中出現。”
精緻美麗的少女人偶穿着淺粉色的輕柔睡裙,手臂支撐在陽台黑色的欄杆上。
埃蘭沿着牆根走了兩步,側身對着觀衆,仰頭看向陽台,視線掃過劇本。
整整兩頁獨白,要命了。
聚光燈轉動,一道一道聚焦在他身上,他條件反射地想到了剛才追逐他的光柱,實在不想再體驗一次。
他把心一橫,硬着頭皮,念出長長的句子。
因為緊張,他沒在意句子的意義,什麼東方、太陽之類的,不出錯就行了。
女主角單手托腮,栗色的長發從手邊垂落也渾不在意,目光望向觀衆席。她将身體的重量壓在欄杆上,一隻腳虛虛踮起,輕輕左右晃蕩。
那副淡淡的神情讓埃蘭一愣,少女悠然的身影和另一個他更熟悉的身影重合,他差點忘了說台詞。
他不知不覺朝着陽台走了幾步,往舞台中央站了站,帶點恍惚地聽着自己陌生的聲音:
“那是我的意中人;啊!那是我的愛;唉,但願他知道我在愛着他!”
一時間,他整個恍了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在幹什麼。
“……要是她的眼睛變成了天上的星,天上的星變成了她的眼睛,那便怎樣呢?……”
滿滿兩頁台詞,不知不覺被他念到了最後,下一行是女主角的台詞,一個字。
埃蘭靜靜望着她,茫然等待着。
少女的臉龐染上了些許憂郁,念出了那隻有一個字的台詞:
“唉!”
陽台一側的窗簾輕動,隐藏在下面的劇本被細小的綠色枝條翻過一頁。
米耀的歎息是自己的——觀衆席一覽無餘,沒有他想見的人。
他對表演沒什麼興緻,掃了一眼台詞,背誦:“隻有你的名字才是我的仇敵;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這樣的一個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麼關系呢?它又不是手,又不是腳,又不是手臂,又不是臉,又不是身體上任何其他的部分。啊!換一個姓名吧!姓名本來是沒有意義的;我們叫做玫瑰的這一種花,要是換了個名字,它的香味還是同樣的芬芳……”
人偶聲音甜美,吐字流暢,台下觀衆不但沒有對女主角氣質上微妙的變化起疑,反而看得更入迷了。
随着聲音流淌,男主角深邃的眼睛一點點睜大了。
如果和一個人在一起很久,那個人說話的節奏、咬字的重音、習慣的語氣,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什麼情況,這可能嗎?埃蘭震驚了。
随即,埃蘭想到一個匪夷所思的理由——召喚靈也是幽靈,高級幽靈是可以附身的。
人偶身上的彩線不斷躍動着,他的召喚靈被控制了?
埃蘭陡然惶恐起來,如果他這具身體再真實一點,隻怕要冒出一身冷汗了。
又仔細看了一陣,女主角怡然自得,怎麼也不像被控制的樣子。
埃蘭在聚光燈下,還要對台詞,一時無法仔細分析前因後果。好在這一場隻是對話,不需要太多表情動作,不然他肯定手忙腳亂了。
女主角将視線轉向他:“你是什麼人,在黑夜裡躲躲閃閃地偷聽人家的話?”
男主角:“我沒法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
……
女主角:“我必須承認,倘不是你乘我不備的時候偷聽去了我的真情的表白,我一定會更加矜持一點的;所以原諒我吧,是黑夜洩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諾看作無恥的輕狂。”
聽着那帶着點無奈,又漫不經心的語氣,埃蘭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他肯定沒被控制。
米耀就像被老師點名背課本一樣,他會悄悄瞟一眼書上的内容,心裡不知在想什麼,嘴上漫不經心又一字不落地背完,在老師氣鼓鼓又拿他沒辦法的表情中坐回座位。
埃蘭站在舞台上,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念出台詞:“憑着這一輪皎潔的月亮,它的銀光塗染着這些果樹的梢端,我發誓——”
接下來該米耀打斷他,叫他不要對着月亮起誓。
埃蘭等待着,發現女主角微微張着嘴,沒說話。
在觀衆發現之前,女主角終于回神,繼續下去:“好,别起誓啦。晚安!但願恬靜的安息同樣降臨到你我兩人的心頭!”
埃蘭緊緊盯着陽台下陰影裡的劇本,台詞怎麼對不上了?埃蘭頓覺頭大,視線往下掃了幾行,還好還好,隻是跳過了一些台詞,不是臨場發揮。他趕緊接着後面的話念了下去。
後面都是較短的對話,埃蘭認真對着台詞,萬一對方再跳過,他也好立刻接上話。
到這一場結束,米耀都沒跳詞了。
舞台燈光熄滅,台下傳來一陣掌聲。
埃蘭飄忽地返回後台,坐回他硌人的凳子,把臉埋進雙手。他居然堅持下來了!實在不可思議。要命的是,他居然當着那麼多人,亂七八糟講了一筐情話,簡直尴尬地想用腳指頭摳地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