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縫間漏過一抹粉色,他放開雙手,看到女主角輕盈地走進了一間更衣室。
埃蘭起身揉了一把臉,守在更衣室門口,他有太多疑問了。等着等着,挂在女主角身上的彩線突然靜止不動了。
直接離開了?
又等了半分鐘,彩線還是不動,埃蘭扣了扣門,薄薄的木門開了一道縫,他順勢進入門内。
一動不動的人偶還穿着上一場的睡裙,滿臉呆滞地坐在覆着軟墊的座椅上。
埃蘭試探着詢問了一聲:“米耀?”
“嗯?”
回答他的不是少女的聲音,是另一個讓他好像電了一下的聲音。
半透明的幽靈出現在人偶右側。
第一次召喚的畫面還印在記憶裡,那時候的米耀雖然看着輕飄飄的,但狀态更接近實體,不像現在這樣接近幽靈。
說是接近而不是等同,因為幽靈隻有白色,而他還保留着色彩。他穿着樣式簡潔的内外兩層長袍,頭發在腦後紮起,看上去比上一次還長了一寸。說來奇怪,一個靈好好在這裡,他的感知卻不起作用。閉上眼睛的話,他是發現不了米耀存在的。
埃蘭又想到什麼,心中一慌,心虛地擡手,看到三道令咒完完整整的亮起才放心,他就說他沒有,不是他召喚的。
他已經叫了米耀的名字,米耀卻沒有叫他的,真的想不起來了?
巫妖有一點很神奇,說話不用張嘴,和不死生物溝通可以僅憑意念。但隻要是發出來的聲音,都還是他本人從前的。第一次召喚的時候他就說話了,看來是真不認得他了。
他沒提自己,轉而問:“剛才是你在控制這個人偶?”
米耀略感驚訝,對上男主角有着古典美的眼眸,随即又想到,這巫妖大概能看穿附身,點頭承認了。
“嗯,那,為什麼?——”
“沒什麼,一時興起。”他淡淡地回答,聽上去不太開心。
果然不是什麼被控制了。
埃蘭很想問問他現在是什麼狀态,是自由的幽靈嗎?每天幹什麼?加蒙德他們明明都有記憶的,是因為精靈和人類不同嗎?衣服是怎麼回事?
問題太多了,他發現自己問出來的是這一個:
“你剛才跳過台詞的時候,不開心了嗎?”埃蘭不太會感知别人的情緒,米耀有時候也會奇奇怪怪的讓人搞不明白,不過他剛才不開心挺明顯,應該不會錯。
米耀想起被他跳過的台詞:“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變化無常的。”當時他就感到,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壓着他,他在台上無法開口,現在那種感覺也沒消散,他說不出話。
埃蘭沒有一定要他回答。趁着短暫的沉默,埃蘭放足感知,劇場内外,追擊他的暗金光團隻剩兩個。願意冒險的話,他現在可以返回沉銀骨了。
沉銀……
對不起,你心愛的重劍沒有了。
埃蘭兩隻手背在身後站着,像犯了錯的學生一樣垂頭說道:“對不起。”
不是自己的身體,不是自己的聲音,埃蘭覺得這樣誠意不足,但又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他一開始就要說的,已經拖了太久。
“對不起。不是故意召喚你的。我打擾你了嗎?”
米耀從某種壓抑中抽離,擡頭看向道歉的召喚者。一開始他真的有被打擾,不過到現在,是收獲更多。
他平靜地回答:“還好。我已經原諒你了。”
已經……原諒你了……
偷偷埋在心裡的歉意像一團纏繞的毛線被解開了,他又開心了,眼眶深處亮起不聽話亂竄的靈魂之火。
不行,靈魂之火這玩意太容易暴露位置,意識趕緊把火苗撲滅了。想到暴露位置,他剛飄起的心情變沉。
“看台那邊有危險。”他想說離開這裡吧,又想到自己的話對幽靈有命令作用,換了一個說法問,“要離開嗎?”
幽靈消失了。
埃蘭以為幽靈是聽到危險離開了,自己也準備走,誰知一旁呆滞的少女人偶活了過來,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手指撥動着胸前延伸出去的紅線,眉頭微蹙:“我還不走。”
哦。那他也不走。
門外有人高聲喊着催男主角上場,埃蘭想起下一場還是他的戲,決定繼續,等什麼時候米耀沒興趣了他再走。
“我要上場了。”
少女點頭,埃蘭閃身出了更衣室。
按照劇本,他去請求神父為他們主持婚禮。神父認為這麼做有助于化解兩家的仇恨,答應了他。居然是這樣的發展嗎?他幾乎和劇中的男主角一樣快樂了。
約定的時間到了,兩人來到神父面前,可惜劇中的婚禮被一筆帶過,神父說完:“來,跟我來,我們要把這件事情早點辦好。”這一幕便結束了。
舞台頂端的照明晶石熄滅,舞台前的帷幕緩緩落下,台下響起滿堂的掌聲。
女主角提起裙擺,準備去後台休息,發現男主角站着沒動,疑惑地用眼神詢問:“?”
黯淡的場地中,視力極好的精靈祭司,清晰地看到,男主角掩飾不住地笑了。接着,他被笑着的人攬入懷中,很輕,很快被放開。
等等,這個笑容好熟悉,幻術中……
埃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當他入戲太深沒出來吧,他就不為這小小的沖動道歉了。
他突然覺得這樣就很好。
滿心怨恨的複仇幽靈還不夠多嗎?街頭巷尾,荒山野嶺,一呼即來,俯拾即是。生前的壓抑、不公、欺淩和仇恨讓不甘的靈魂無法平靜回歸冥府,在活人的世界尖嘯不止,遊走在失控的邊緣。
某種程度上,這包括了他自己。
米耀這樣就很好,無需記得什麼,自由自在,足夠了……
少女人偶擡起小鹿般水靈的眼睛,深深凝視他,像是在搜索着什麼,捕捉着什麼,迷惑不解。
一排光線不強的照明晶石亮了,扛着道具的幾個人來到他們附近,奔忙着撤掉原來的布景,換上另外的。
埃蘭本以為演出已經結束了,愛情故事到了婚禮還沒收尾嗎?話說回來,這場戲是挺短的……
一個劇場經理模樣的人噌噌走到他跟前,把一柄長劍遞到他手上,催促他換衣服。抄寫員也把劇本丢在他手上,劇本翻開在一半的位置,埃蘭看了一眼,下一場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