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比埃蘭以為的難走。
堆疊的大型船隻殘片,交雜的生物殘肢,巨型白骨堆,樣式古怪的建築殘迹,陌生危險的魔法場……這還隻是海底表層,海底深處埋着的東西更多。
好在感知可以分辨出大陸坡的位置,不然絕對會迷失掉方向。
過了海溝,進入大陸内部就好走多了,避開幾個大型地下殘迹,一路暢通無阻。
穿過熟悉的結界,埃蘭來到守護神廟地下的環形走廊,意外地沒感知到芙蕾雅。
剛升起忐忑,就看到從一扇門的陰影中脹開黑氣,是迪安,迪安沒說話,從那扇門旁邊的石壁裡鑽了進去。
神廟的密室沒有門,入口不固定,開放權限在多林大祭司手裡,埃蘭也不知道總共有多少個。
跟着迪安穿過牆,是一間寬敞的長方形密室,足有小教堂規模,天花闆和地面镂刻着花紋,淡淡銀光在花紋裡藏着。
靠着四面牆擺着空架子,場地中央,兩層架子平鋪在地上,上面鋪着幹淨柔軟的被褥。
可能是光線的關系,臨時床鋪上的芙蕾雅臉色慘白的厲害,感知中的金色光團比先前弱了許多。
“她怎麼樣了。”埃蘭一路沒休息,現在才覺得累,直接靠着床尾坐下了。
“胸口有傷口,已經治好。失血過多,回血法術和藥劑不起作用,隻能靠她自己恢複。”黑氣靠在後方的架子上,面對着埃蘭。
埃蘭從口袋裡摸出燭台,放在腳邊。
“來的時候順利嗎?”
“王都附近有追兵,兩撥裁判團的人,一撥身份不明,甩開不難。”
埃蘭點點頭,沒再追問。他不想說話,這個地方讓他感到久違的甯靜平和,疲憊反而更加明顯。
迪安說這兒不少人見過芙蕾雅,說她之前幫過神廟的忙,為了治療嘗試了各種辦法。聽說有人追殺她,正在閉關的多林大祭司特别開了一間密室。
至于他自己,隻說是芙蕾雅的護衛。
他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冷,黑氣不斷向外擴散着。
埃蘭又隻是點頭,密室再次陷入寂靜。
最後還是埃蘭打破了沉默:“說說你怎麼回事吧,芙蕾雅說你為了她——”
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這個時候了,你關心這些。”黑氣快要壓不住,翻滾地厲害。
“什麼時候?”埃蘭有點懵,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迪安的口氣像刀鋒:“是裁判團幹的。”
他和其他分團長曾經讨論過這個問題,就在神廟大廳。其他人不知道什麼情況,他就沒提。
埃蘭知道他在說什麼事了,沒動也沒說話。
迪安一步步靠近過來:“國王默許,對吧。”
黑氣内部凝出穿着盔甲的人體形狀,外側躁動不安地擴散又紛紛收回,像是在拼命克制着:“你在等什麼,殺回去,殺回去啊,團長!”
埃蘭垂下頭,把臉埋在手裡。
迪安看團長這個樣子,怒從中來,咚地一聲錘在芙蕾雅床尾,戴着手甲的拳頭出現一瞬,很快又變成黑氣。
似乎是在等待迪安消氣,又似乎是想理清思路,埃蘭埋着頭靜了一會,難捱的沉默再次橫亘在兩人之間。
迪安走到床頭去,看着芙蕾雅,試了試她的呼吸。他聽到埃蘭無力地說話聲。
“勞裡十四登基,芙蕾雅逃亡,什麼時候的事。”
什麼鬼問題,迪安隻覺得憤怒都沒處使,習慣性地回答:“十四年前。”
“準确的說,是十四年零五個月之前,光明曆860年七月第十四日。”埃蘭擡頭目視前方,仿佛看向遙遠的曆史之中。
“十四年後,874年七月第十四日,第三騎士團團滅。還有另一件事同時發生,從這一天起,光明之人沒有新的神賜者了。”
迪安努力消化着消息,沒有新的神賜者,這事情可太大了。
他試圖理解事件之間的關系,下垂的視線看着芙蕾雅,她的眼角狠狠抽動了一下。
埃蘭緩緩說出他的猜測:“十四歲,是測試神賜者潛力的年紀。真相或許是,在十四年前的那一天,再沒有新的光明之人出生。”
迪安的憤怒收斂,疑惑叢生,國王登基和神賜者的出生有關系?聽着簡直匪夷所思。就算勉強有關系,關守護團什麼事?
“這些是背後一定存在聯系。騎士團的敵人不是一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光明的敵人可能也是。如果有一撥人從十幾年前,或者更早的時候,策劃,執行,整個事情絕對不簡單。裁判團可能隻是一把刀。”
迪安想來想去,有疑惑,母親也是在十四年前,不,甚至比國王登基更早一些時候,變得不對勁的。
國王登基是三大家族的要事,母親和這些事也有關?
迪安問:“這些猜測統統缺少實證,這麼多年過去了,所謂的敵人,一點蛛絲馬迹都沒有留下嗎?”
他平靜下來,在芙蕾雅身邊坐下,芙蕾雅的呼吸在加快,臉上也多了些許血色。
留下的蛛絲馬迹?有啊。
埃蘭看向虛空,腦海中浮現出在雲海神殿的一幕,那時候米耀跟他說了什麼,說了很多,他覺得當時的情形和現在有些類似,隻不過說話的人變成了他和迪安,他從傾聽者變成了訴說者。
蛛絲馬迹都被抹去了。
埃蘭自己推測:“前一陣爆發了詛咒,連普通人類的靈魂都可以直接污染。如果未來沒有光明神賜者,會怎麼樣?這或許是隐藏在背後的人真正想要的。”
迪安站起身,轉向埃蘭:“接下來要做什麼。”
“接下來……”埃蘭也站起來,和迪安并排站着,看着眼皮開始顫動的芙蕾雅。
“我最近總忍不住擔心。一個就是擔心這裡,不知道神廟和剩下的守護之人會遭到什麼不測。找到芙蕾雅沒想到其他地方,其實是我自己想回來。”
他沒說其他擔心是什麼,迪安也沒問。
埃蘭突然轉移話題:“我見到副團長了,沒有以前的記憶,狀态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迪安居然輕嗤了一聲:“他不一直那樣嗎。”
這回輪到埃蘭苦笑了。
想到米耀,他沉重死去的心又活了過來,好像未來的絕望隻是假象,總會有辦法的。
之後的談話輕松了一些。
埃蘭說起之後的打算:“先從三大家族入手,如果三大家族表現出要廢了勞裡十四,讓芙蕾雅上位的意思,整個光明神賜者都會被牽動,背後的策劃者一定不會無動于衷。”
上位?
聽到這裡的芙蕾雅卯足一口氣,睜開眼睛,直直坐了起來,把兩人吓得不輕,又因為體力不支撲通倒了下去,徹底陷入昏迷。
*
巨浪被抛在腳下,乘着順風,飛行絲毫不費力。
視野明亮開闊,人類大陸猙獰的海岸線,像結痂的傷疤,堵住了裂海沸騰的藍色血液。
心口也有什麼堵得慌,翻滾着卻又出不來,他說過要帶召喚者回岸上的,結果他一個人回來了。
越過人類大陸荒無人煙的凍土和雪原,山脈的輪廓闖進視野。
精靈大陸到人類大陸沒有直達路徑,隻有傳送陣。他從王島的特需傳送陣出發,直達戰鬥部族核心區,就位于眼前這座山脈的主峰。
找到瞭望塔,表明身份後,要了一間休息室。黝黑的木料巧妙地架在半山腰上,和山體的自然形狀合成一體。
室内陳設簡單,窗台上一個花盆,橙紅的火焰狀小花一簇一簇盛開,暖烘烘的,是房間的熱源,窗下一張寬大的躺椅,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躺到椅子上,疲憊将米耀包裹,火焰小花散發的熱量烘烤着袖子裡的眼球,曼陀羅迷幻的香氣不時散發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還是昏沉着,隻覺得自己想要握住什麼但落了空,身體一個勁往下掉,一直掉一直掉,怎麼也碰不到底。
周圍的光線越來越淡,黑暗越來越濃稠,他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迷糊睜開眼的時候,自己正躺在牆角,天光大亮,初升的太陽給側翻在地的躺椅披上金邊。
他睡着睡着掉下來了?滾了這麼遠,居然沒醒。
出門後,他登上山頂。
山路上遇見的精靈都披着戰甲,行色匆匆,神情緊繃。從山頂往南方眺望,作為人類防線的那一溜金色光團,在過去短短幾天明顯光芒更勝。
他對戰事沒興趣,利用傳送陣給貝檸寫了封信。
三個小時後,小小一團的貝檸從傳送陣裡蹦跶了出來,往前沒走幾步,連着打了幾個噴嚏。
“這哪兒啊,這麼冷。”她抱緊了胳膊四處張望,眼中跳動着興奮的光芒,“哇,這麼高!”
米耀沒想到她會親自過來。
按照約定,派一個精通幻術的人過來幫忙就行了。
“這是人類大陸。”米耀從袖子裡拿出包着的眼球遞給她,“新的線索。”
接過東西的貝檸明顯愣了,人類大陸?她才不想來這種地方!她轉身走向傳送陣,想說換個人來吧,站到傳送陣邊上又停下了,小小的腳尖蹭着山頂的積雪,偷偷瞄着一臉淡定的花園祭司。
這家夥是來找幻境裡那個人類的吧!
那個人類讓她印象深刻,她一直認為人類的外貌是不能和精靈比較的,沒想到那人狼狽歸狼狽,居然不難看,嗯,是挺好看的。
好吧她承認,是很好看!
她後來想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幻境這東西有很多主觀的成分,美化喜歡的人很常見。
她想見見真的,以證實自己牢不可破的認知。
貝檸笑嘻嘻走回來,從腳邊長出火龍花枝,摘了幾朵,兩下子編了個花環扣在頭上,不冷了。
她舉着眼球看了幾眼:“是我族法術沒錯,弄人類眼睛裡了,我得帶回去研究,不介意吧。”
米耀點頭,貝檸把眼球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