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靈性開銷,格萊門特中斷地下幻境,腳下恢複了少許力氣。還沒等他轉身逃離,黑色荊棘破土而出,先是纏上他的腳腕,接着像蛇一樣攀上小腿和膝蓋。
格萊門特神色一凜,拳頭大小的數個暗金光團無聲爆開,束縛他的荊棘粉碎破裂,但很快,更多的荊棘以更快的速度生長出來,蹿過腰腹和手臂,困得格萊門特動彈不得。
手裡的黑傘嘩啦一聲翻倒在地,雨水潑下來,沖垮了他整齊後梳的頭發。他隻能眼睜睜看着,發光的聖者步步靠近,毀滅的恐懼不斷升級。
在看清對方冷漠到讓人崩潰的臉時,格萊門特放棄了最後的抵抗。他閉上眼睛,吐出微弱的氣息,喃喃念誦起古怪的祈禱音節。
祈禱詞震動四周的空氣,靠近他的雨點變得渾濁,繼而變得粘稠,在他的臉上身上,留下堕落的氣息和棕黑的痕迹。
外來的力量灌注心髒,恐懼逐漸被驅散,明亮的紫光在他的左眼流轉得越來越快。幻術能強行扭轉目标的意志,讓對方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眼睛,然後中招。
格萊門特被外來的力量鼓舞着,漸漸有了能成功逃脫甚至反殺的信心。
聖者在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了,低垂着腦袋,僵硬地擡頭,然後不自然地轉動脖頸,把臉側到一旁。
這怎麼可能!格萊門特剛升起的信心陡然失了大半。
聖者擡起手臂,引導荊棘長出尖銳的長刺,折下來握在手裡。
長刺在格萊門特兩眼之間遊移,最終定格在他的左眼前,幾乎與虹膜相觸。
完了,幻術根本沒起作用。
無比漫長的十幾秒過後,長刺被放下了。
荊棘向上生長将人包住,放倒,在地上快速拖動。
像沙包一樣被拖了幾分鐘,由祈禱得來的力量被完全掌握,爆發,微弱的暗金光團從荊棘的縫隙散逸,流竄到神廟外後,重新恢複成人形。
剛站穩腳跟的格萊門特一把抽出傳送卷軸,在鮮花廣場事件後,他們就多了随身攜帶卷軸的習慣。他剛要使用,又猶豫了。
腳下的荊棘沒有冒出來,聖者也沒跟過來,有一種解釋,說隐藏的聖者狀态特殊,不能離開神廟的範圍。
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好巧不巧在這個時候出現,過去那些年哪裡去了?
再看看手裡鑲嵌着寶石的卷軸,空間類道具有市無價,他隻有這一張卷軸,過于珍貴了。
外界力量的加成和回歸的理智共同起作用,讓他平靜了許多。聖者的攻擊方式過于詭異,根本不像光明之人,但他身上又确實披着聖光……
格萊門特握着卷軸,保持随時可以使用的狀态,他給自己裹上一層黯淡的光芒,加上大雨的阻礙,兩米之外絕對看不出這裡有人。
他積攢着靈性準備下一次短距離移動,同時在空中書寫,召喚信使送信。
終于摸到地面出口的埃蘭,扶着牆捱出最外側的神廟,通過淨化邊界,一個沒站穩,仰躺在地上。
紮人的蟄痛散了,擔心的幽靈沒見到,他放松心情,打開手腳,任大雨痛快地沖刷自己。
呵,開着淨化的光明神廟,再也不要來了……
紅字跳到兩萬多,距離極限還有兩萬多。差不多緩過來的埃蘭唰啦放開大範圍感知,搜索芙蕾雅和那團黑氣的位置。
隔着兩座建築,孤零零的暗金光團存在感很強,比之前感知到的那些光團還要暗,躁動着,看上去一團混亂。
埃蘭一驚,起身開啟精細感知。
是格萊門特。
他出現在這裡,為了抓自己?不對,他是追殺芙蕾雅的主導者,應該是沖着芙蕾雅來的。
感知到格萊門特放出信使,埃蘭悄悄攔截,将信使丢進靈界,沒他允許不準出來。
“神廟聖者出現,請求近身支援。”沒有收信人的名字。
雖然不知道所謂的聖者是怎麼回事,可以确定格萊門特遇到了困難,而且在感知中狀态非常不穩定,是個機會。
埃蘭從地下靠近他,發現他身邊出現了空間波動。
多虧賽特一次次演示撕裂空間,外加多次在死神地界和現實位面轉移,他對空間波動變得很敏銳。
本來打算節約卷軸的格萊門特,看到月亮在光明神廟最高的塔上升起。
滅頂之災的感覺又來了,比上一次還要恐怖的多。
不是月亮,是被大雨模糊的聖者的身影。
區區傳送卷軸算什麼!他本不該猶豫的。格萊門特扯下領口的裁判團徽記,用尖端劃開掌心,抖開卷軸将流血的手拍了上去,明亮的白光在卷軸上綻開。
埃蘭撲了過去,他不能放對方一走了之!他正對着格萊門特布滿紫色條痕的臉,兩手狠狠扯住已經開始虛化的卷軸。
這一瞬間,附近的雨點全被抛飛,一道流光嗖得從埃蘭臉旁不到一寸的位置劃過,精準地紮進格萊門特側頸的動脈。
溫熱的液體潑灑在埃蘭身上,鮮血從他脖子的孔洞裡汩汩而下,一根小臂那麼長的尖刺紮在後方數米外的地面。
格萊門特,還有他,被卷軸發出的光包裹,同時虛化,空間波動陡然加劇,他被傳送了,現在再放開卷軸也沒用。
在消失之前,埃蘭回頭,看向這根長刺射來的方向。
高塔在大雨中隻剩黑色的輪廓,渾身散發着蒙蒙金光的人影伫立在塔頂邊緣,緩緩放下半人高的長弓,兩側衣袖翻飛舞動。
他——
埃蘭的腦海和眼前一樣,被白光淹沒。
輕微的眩暈過後,雨聲消失了,黑暗中傳來遙遠的風聲和海浪聲。沒過幾秒,貫穿天地的閃電将周遭照亮,無邊海面上,狂風卷着巨浪,電閃雷鳴,唯有眼下一小方天地是甯靜的,充盈着陌生的魔法氣息。
身下的小船輕輕搖擺。
格萊門特倒在他腳邊,以埃蘭對生死的敏感程度,毫無疑問這人已經死了,血在船底鋪成一片。
小船四五米長,不到兩米寬,木材看不到一點接縫。
埃蘭裡裡外外看了看,在船外側發現了青色的渦旋狀紋路,陌生的魔力在紋路中流動,向外發散。
這是格萊門特為傳送卷軸設置的目的地,應該是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埃蘭知道這個地方,這裡是阻斷他所在的大陸和其他大陸的海域,充斥着不自然的風暴海嘯、電閃雷鳴,殘留着遠古時代遺留的古老魔法,别說生命體,連幽靈都無法停留片刻。
格萊門特找到這樣一艘奇異的船隻,将最危險的地方變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加上各種混亂的魔法,大概也很難讓其他人找到準确的位置。
一時不知道怎麼離開這裡,埃蘭沒着急,回憶着剛才看到的一幕。
他看錯了吧,幽靈不是那樣的,也不可能發出金光,格萊門特的信裡也說了,是某個光明聖者。
他翻過格萊門特的臉,掀開他合攏的眼皮。兩個眼睛的顔色不一樣,左邊是暗紫色的,隐隐還有光芒。
這個眼球和幻術有關,所以他看到的畫面被幻術影響了,這很合理。
埃蘭給了自己一個安心的解釋,又想到了别的事。法比昂的亡靈保留了一定的意識,換做格萊門特,當然也會這麼做,得抓緊時間通靈然後清理亡魂。
船太小了,無法完整畫出通靈陣。
大範圍的感知開啟,超過半個王都規模的海域被感知到,再往外就不行了。比起邊界,他更快感知到了海底。在海底不少區域集中着大量的骨骼,魚骨、人骨、海底生物的空殼、未知生物的未知部位,雜七雜八應有盡有。
埃蘭将一堆骨骼拉了出來,經過海中渦流的沖刷,最終隻有十分之一的部分順利來到海面,這些也夠了。
半徑二十來米的平靜區域被白骨填滿,埃蘭跳下船,從口袋裡拿出材料畫通靈陣,白骨凹凸不平,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效果。
完整念出召喚咒文,空氣中彌漫起刺鼻灼熱的氣息,但直到最後一個音節結束,亡靈都沒有出現。
可能有幾種解釋。
魔法陣畫的不到位,沒效果。
亡靈被光明聖者的一箭徹底焚毀了。
亡靈躲在哪裡藏着不肯出來。
空氣中的味道愈發濃烈,魔法陣符文上冒起淡淡青煙。埃蘭站在魔法陣的邊緣,查看這些煙氣,不像是沒效果,再試試。
他又念了一遍召喚咒文,空氣更加灼熱,符文滋滋作響。他正仔細觀察,腳踝突然被往前一扯,他雙腳一空,突然跌落懸崖。
陡然失重,埃蘭下意識伸手,緊急勾住懸崖邊緣。
什麼也看不見,黑暗視覺不起作用,蒸騰的熱氣裹挾着刺鼻的味道不斷湧上來,下方遙遠的地方傳來咕噜咕噜的粘稠聲音。
他貼在粗糙的石壁上,石壁很燙,他不得不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動來動去,以減少灼燒的痛感。
抓着他一隻腳踝的東西死死攥着他,埃蘭一下一下往外甩,往石壁上掼,卻怎麼也擺脫不了。
他放出魂火,魂火被自下而上的氣流輕快地吹走,快得他都沒辦法借着火光看清周圍。
下面傳來嘶嘶的聲音:“還敢……召喚……一起下來吧……”
聲音又痛恨又解恨,雖然變形不少,埃蘭還是能分辨得出。格萊門特不知成了什麼東西,正把自己狠狠往下拽。
懸崖邊嵌進去的幾個指節逐漸松動,随着碎石的崩解,埃蘭擦着滾燙的懸崖石壁往下落。
铿锵一聲,他的身形定住了。
燭台的尖端插進石壁,埃蘭單手挂着,不再管腳下,一下一下把燭台刻進更高的位置,把自己往上送,重新摸到懸崖的邊緣。
邊緣的石壁被烤得軟化,無處着力,他猛地将手臂向外伸出,緊緊抓住外面冰涼的硬物,把手臂、頭顱、上半身、接着是下半身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