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馬受了獅鹫驚吓,躁動不安,騎士先捋了捋它淩亂的白鬃毛,等馬安靜下來,他說話了,磕磕絆絆,用的是精靈語。
“哦哦哦,是天空團的人,他說了啥。”埃蘭莫名激動,拉着米耀忙問。
米耀看着那人摘下頭盔,帶着小尖的耳朵從純正燦爛的金發中露出來,居然也是個精靈。
“他說,抱歉來晚了,稍後送兩位回家。”
剛才還激動不已的埃蘭突然詭異地安靜了,看看畫面又看看米耀,看看米耀又看看畫面,語無倫次:“唉,不是,他,你覺不覺得,那什麼?”
“噓,聽不清了。”
埃蘭立馬不說話了,兩朵魂火在眼眶裡跳來跳去。
輕甲騎士被自己蹩腳的精靈語逗樂,揉了揉頭發,又揉了揉,又趕緊扒拉整齊,兩手兩腳比劃着:“你們沒聽明白吧……就是送你們,回家,但要等一陣,現在還不行。”
“對不起,請問,這人是你殺的嗎?”流暢标準的人類語打斷了他的話。
騎士比劃的姿勢定格了,呆呆看着彌爾茵,一點一滴的驚奇浮現在他湛藍的眼中,像是在觀看什麼奇迹。
畫面忽然暗了暗,噗通一聲,曼達拉倒在地上。彌爾茵的聲音傳來:“她凍暈了……”
曼達拉睜開眼,看到的是高聳的山洞頂。
她被包裹在厚實的毛皮中,挨着岩壁,洞口外火光閃動。
模糊的聲音從洞口傳來,外面有人說話。
“再過十來天,不超過二十天,睡蓮星座消失,今年的傳送陣就不會出現了。”是那個騎士的聲音,清亮的音色和米耀有幾分像,語氣灑脫,符合埃蘭對于天空團的印象。
“今年?這樣的事每年都有?”彌爾茵的聲音。
“以前也不是每年都有。我師傅撿我的時候,我還是個嬰兒呢,後來十多年都沒遇到過。最近幾年才漸漸多了,今年你們四個,估計還有更多。”
兩聲清越的鳴叫由遠及近,巨大羽翅揮動的聲音,外面多了三個人的說話聲,有些遙遠。
清朗的男聲:“弗朗西,我們偷跑出來了,等會幫你守夜啊。”
被叫做弗朗西的騎士吆喝道:“幹嘛不下來,介紹你們認識。”
“你們好。”彌爾茵聲音不大不小,很有禮貌,清晰悅耳。
“啊你好。”
“等會見,我們去抓些雪兔來吃,餓死了,先和你們打聲招呼。”
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這些突然出現的人又離開了。
弗朗西:“到時候這幾個一起護送你們,都是我們團的兄弟。前幾年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他們誰有空誰來幫忙,人類可不都是你看到的綁匪那樣。”
弗朗西:“我的精靈語就是每年這個時候學的,也打聽了不少精靈大陸的事,不過,還是頭一次聽說精靈也懂人類語,還說的這麼好,你之前來過這邊?”
彌爾茵:“我去過很多地方,也知道這裡,來是頭一次。不止人類通用語,我會說很多種語言,幾乎都是失傳的,我想想,人類古語有好幾種,還有矮人語,地精語,獸族語,亡靈語什麼的……對了,還有龍語,Drem Yol Lok!”
弗朗西:“厲害,這句什麼意思。”
彌爾茵:“表面是‘和平,火,天空’,其實是用來打招呼,你好的意思。”
弗朗西:“你為什麼要去那麼多地方,學這麼多語言?”
彌爾茵:“王選的必修課罷了,我還沒出生,課表全都安排好了。”
弗朗西:“王選!嘶,聽說過……什麼時候選舉,在這不會耽誤你吧!”
彌爾茵輕輕笑起來,如微風拂過:“還早,半年、一年都有可能,花園還沒收到神谕。不過……”
過了會,她有些低落地說:“隻看我的話,你感覺是什麼風格?”
沉默,接着是爽朗的笑聲:“嗯,很可愛。”
彌爾茵沒笑,反而輕歎:“這就是問題所在。看到我,民衆想給我糖果,祭司想給我祝福,就是沒一個想給我選票。”
弗朗西:“别這麼悲觀,你認真說話的時候,很有氣勢。這十幾天,你幫忙定住那些壞蛋的時候,每次都能把我吓一跳。”
彌爾茵情緒反而更低落:“你說的是言靈天賦。按人類神賜者的标準,隻有二階,在王選中毫無競争力。不管從哪方面,其實我……打心底已經放棄了。”
弗朗西:“所以,你是一直被逼着,去做明知道沒結果的事?”
彌爾茵:“你不會想說什麼加油你可以之類的吧,這種還是算了,不想聽。”
弗朗西:“那倒不會,我隻是希望,不管你選擇繼續還是放棄,都是你真正想要的。天空騎士格言:自由第一。别被其他人綁架了,忘了自己。”
彌爾茵:“自由……嗎。說起這個,我這些天是挺自由,似乎不錯。你看那邊是什麼地方,有亮光,等你同伴回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弗朗西:“那邊是人類的城鎮,現在太晚了,沒什麼好看的,白天再去吧。”
彌爾茵:“白天要防備那些匪徒。等會去,不乘坐騎,我們飛去。”
弗朗西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然後坦然道:“你知道的吧,七歲的時候有發育關,當時我和師傅什麼都不懂,錯過了。”
彌爾茵:“哦,對不起。”
弗朗西:“這有什麼好道歉的。”
他吹了一聲口哨,翅膀拍打的聲音呼嘯而至。
弗朗西:“我看到他們回來了,乘過獅鹫嗎?上來。”
腳步聲,翅膀拍打的聲音,呼嘯而去,山洞外變得安靜。
曼達拉翻了個身,聲音困頓,迷糊不清:“呼,王選和逃犯……”
天亮了,曼達拉靠在山洞,幾乎沒挪動過位置,視線也幾乎凝固,對周圍不聞不問。彌爾茵的話語帶來的力量耗盡,她又變回沼澤中無助的自己。
光影變化,十來天過去,她被帶出山洞,放在一隻獅鹫背上。
隊伍總共四個騎士,八個用鬥篷裹着全身的精靈,其中四個精靈是小孩,弗朗西和彌爾茵一人帶着兩個,三個騎士一人帶一個成年精靈。
正值夏天,離開雪山後天氣炎熱,他們夜間飛行,中午落地休息,走得都是人少荒蕪的地方。
埃蘭以為他們的目的地是水神之淚,沒想到紅土山脈出現在視線下方,終點居然在終末之地。
進入地下,曼達拉的視線一直垂落着,眼中盡是向下的土坡,破碎的磚石,發黴的走廊,繞來繞去。
不知過了多久,隊伍停止,一時兵荒馬亂。
視線昏暗,曼達拉也不主動避開刀光劍影,隻看着腳下方寸之地。
同行的兩個成年精靈來拉她,一左一右,這一刻,曼達拉的記憶突然複蘇,終于從夢中驚醒,猛烈地掙脫開不要他們攙扶。
她擡起頭,第一次看清了潑灑着血迹的地下溶洞。地上多了幾十具屍體,屍體臉上有的有油彩,有的沒有。
騎士們早不見了,彌爾茵一手拿着地圖,一手牽着飛馬,衣角被四個大小不等的精靈小孩牽着,邁出穩健的步伐,在前面帶路。
最後她們到達一處開闊的石室,一路上不見植物的痕迹,這裡卻有成片的枯草,茂盛得有半人高。
石室最前方有一座殘缺的雕像,雕像下方一口圓形的噴泉,裡面的水是活的,瑩亮閃光,深不見底。
彌爾茵扶着孩子們爬上噴泉,看着他們跳進水裡,兩個成年精靈閃着淚光,也很快走了。
曼達拉站在噴泉旁,猶豫。
彌爾茵心急催促,曼達拉反而像受驚一樣,倒退着往後。
她們短暫地争吵,曼達拉扭頭跑開,彌爾茵追了出來,卻沒有拉她,隻看了她一眼,跨上飛馬順着來時的路跑遠了。
畫面變得昏暗,看不清了。
“精靈大陸有人追殺她,同伴也抛棄了她,曼達拉不想回去了。彌爾茵是去找天空騎士了嗎?”埃蘭分析着,一轉頭才發現米耀靠着他,閉着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大概是那兩人說話的時候睡着的,沒有畫面,隻有低低的絮語,是很催眠。
和米耀血緣有關的線索他先記下了 ,有空去天空團打聽打聽,他和天空團打交道不多,能記住的臉隻有現任大團長。銅闆了解的多一些,之後問他。
畫面斷斷續續,看不清楚。
後面還有嗎?埃蘭正疑惑,畫面中一些細小的七色光點亮了起來,飄灑在一條彎彎曲曲的黑色小溪之中。
曼達拉的身影晃晃悠悠,踏進小溪,逆着緩慢蠕動的渾濁河水,緩緩往前走,身影越沉越深。
埃蘭的耳邊響起呓語,明明法力還沒耗盡啊……
曼達拉的身影被完全吞沒,畫面變成一片燦爛的菊粉色天空,流雲卷舒,夕陽仿佛永不沉沒。
呓語越來越嘈雜,越來越難以忍受……
……
“在不在。醒醒。”
埃蘭不知道什麼時候失去了意識,這會聽到聲音,回過神來。視線對焦,米耀正輕輕搖晃着自己,疑惑不解。
“我也睡着了?”
“還你為你掉線了。進去看,貝檸有變化。”
兩人進了磨坊,貝檸的蛋開了。
小小一團正閉着眼睛,看上去像在做噩夢,腦門都是汗,抱着腿坐在松軟的蒲公英裡面。
大大小小的亮紅色光團包圍着她,空氣中飄散着帶着絲絲甜味的醉酒氣味。
“不——”貝檸痛苦地喊叫一聲,咬着嘴唇嗚嗚哭了起來。
埃蘭承認自己能做的有限,建議快點送她回家。
“我送她,你呢?”
“一起。你在那邊有非常要緊的事嗎?”如果米耀在精靈大陸有事要處理,他就去石灘一趟,大概能騰出來一周到兩周時間。
米耀想了想,淡淡地說:“沒事,送了就回來。之後,暫時把我當召喚靈帶着就好。”
埃蘭點頭。暫時,果然和他想的一樣,因為執念的原因暫時離不開他。
外面閃起亮光,他們出去,看到天空中發光的箭矢流星雨一般落往南方,落往人類防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