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不清的超遠程箭矢，攜着恐怖的法力，在墨藍天頂拖出平行亮線，人類的遠距離魔法不甘示弱，金色光團濃縮着光明之力，與尚在飛行的箭矢對撞。

對撞一發生，閃耀的氣團在高空綻開，散逸的光芒讓天地亮如白晝，撞擊過後殘餘的法力碎屑紛紛落下，将大地炸出深深淺淺的坑洞。

陷入幻境的貝檸毫無防備之力，被戰火波及會送命，必須盡快離開這片是非之地。

站在門口的埃蘭上前幾步打算背她，被扯住衣角。米耀提醒他：“碰到光團會掉進幻術。”

“哦，對。”埃蘭止步，想了想，放開感知。

很快，三具馴鹿骨架步履輕快地跑到磨坊外，這些骨架保存完整，體型适中，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坐騎。

在埃蘭的控制下，他和米耀的坐騎将貝檸護在中間，沿直線朝南走，隻在躲避空中落下的危險時偏離路線。

原本白茫茫的大地此時遍布瘡痍，要不是居民已經撤離，隻怕死傷無數。普通人在法力攻擊面前，根本沒有防禦手段。

防禦，原本由第三騎士團負責。埃蘭忍不住評估，即使是他親自帶人組織防禦，眼下也會是艱巨的任務。

不管怎樣，他會盡力多撐一會，把暴力隔絕在外，給結界之内的一小方空間帶去混亂中最後的安甯……

前方光芒刺眼，巨大的流光碎屑在正前方急速墜落，埃蘭緊急調轉坐騎拐向一側，避開爆炸的中心。

碎屑觸地炸裂，大地震動，半裡格範圍内的地面猛然陷落。強光遮蔽了視線，埃蘭感知不到兩個精靈，隻感知到一匹坐騎失去控制，倒地不起，另外兩匹在短時間内已沖出了一大截距離。

他讓完好的坐騎停在原地，自己返回倒地的那匹附近，伸手，卻什麼也沒撈到。

幾秒過後，亮光褪去，泥土中隻有鹿骨，後腿摔斷了。

他有些緊張，一回頭，正看到幾十米外蒼白坐騎上小小的紅色身影，一米外站着同樣好端端的米耀，這下放心了。

埃蘭靠過去，米耀擡頭簡短地說：“她沒事。”但那雙望過來的眼睛似乎在詢問，他的坐騎要如何，不能修好嗎？

能是能，但是，一旦視線被幹擾，他們無法被感知的弊端就出現了。同樣的事不能再發生了，他伸出手：“上來。”

米耀似乎楞了一瞬，又似乎沒有，靈巧翻身，長發掃過他的黑袍：“走吧。”

戰火波及的範圍遠超埃蘭想象，他趁着外界聲音稍小，跟米耀解釋精靈和人類之間的糾葛。

曆史上當然有不少沖突，但近期要從幾年前說起。

起初有幾個精靈失蹤，他們的親屬聯合起來不知用什麼方法定位到了準确的位置，悄無聲息地找過來，得到的卻是幾個地窖裡不忍直視的屍體。

親屬們讨要說法，人類這邊不肯承認，兩邊都不服。後來有一支精靈的武裝隊伍出現在雪山上，圈了一塊地盤，把範圍内的人類都驅逐了。

人類國王想把這些精靈趕走，一直沒有成功，兩年前親自考察的時候還被抓走過一次。

一直沉默聽着的米耀，吐出一團白氣。

贖金，裝滿财寶的箱子，他留在王島的杯子，零散的點正在穿成一條線。

又走了一段，埃蘭繼續說，雪山上的精靈屬于自發組織，規模不大，奈何國王對此十分偏執，眼裡容不得沙子，加上被羞辱過一次，誓要報複。

埃蘭歎息：“從根本上說，精靈王對人類沒有圖謀，這突然的猛攻，我也不明白到底為何。”

他更關心的是，照這樣下去，防線還能撐多久……

米耀白皙的指尖點在樹枝狀的鹿角上，所觸的位置伸展開褐色的細枝，橙紅的小花簇擁着盛開，不知不覺，鹿角一整片空間都被填滿，散發出融融的光和熱。

你想知道答案嗎，你想問精靈女王嗎，你已經單方面見過她了。

淡淡的清香拂過，帶着溫度，埃蘭一時恍然，緊接着身後傳來轟然巨響。

大地四分五裂，蛛網狀的黑色裂紋迅速蔓延，速度太快，無處可躲，他們被碎石土塊掩蓋了。

埃蘭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切換到了地下狀态，從背後緊緊抱着和他一起掉下來的米耀。

這個狀态可以在地下自由移動，不會被尖利的碎石碰壞，也不用遭受擠壓。

周圍是轟隆隆的響聲和持續的爆炸聲，即使這樣，埃蘭還是清晰地聽到身前傳來不舒服的鼻音。

他抱松了些，鼻音更重了，他意識到，被他帶着切換狀态的其他人是無法呼吸的。

碎石還在往下陷，他快速往上遊，二三十米後沖出地面。他一放開懷抱，米耀立刻大口吸氣，指着地下。

去救貝檸。

埃蘭剛想說你在這裡等，火光電石間想到，把米耀一個人留在這裡算不算離開。

時間緊迫，他把米耀半轉過來，吩咐：“深吸一口氣。”

米耀沒問照做，被挽着胳膊拉入地下。

無法感知貝檸的位置，隻能感知她的坐騎。埃蘭遊過去，坐騎被壓碎了，貝檸小小一團埋在中間，埃蘭拖住貝檸的胳膊轉化她的狀态，再次遊向地面。

還沒到地上，視覺一片模糊，空間出現不協調，貝檸身上的紅色光團落到了他身上。

米耀看到這一幕，揮動胳膊想要幫他擋開，光團反而鑽進他衣袖裡不見了。

埃蘭凝神感知真實世界，忽略幻境影響，把意識牢牢卡在現實世界的空間節點上……成功了！幻境不再影響他。

雙腳踩在破碎晃動的地面上，左右兩邊的精靈切換回狀态，同時軟軟地倒下去，埃蘭攙扶着他們，心裡一陣後悔的苦澀，早知道還是讓他留在地上……

危險還在，埃蘭開啟感知召喚新坐騎。很幸運，碎石掩蓋的地方有馬，足有二三十匹，血肉基本完整。

他指揮兩匹馬沖破碎石朝他奔來，是高大強悍、膘肥體壯的戰馬，穿戴着不完整的金色盔甲，隻需一眼就能識别這是光明騎士的坐騎。

埃蘭把兩人各自扶上馬，讓兩匹馬分開距離，以避免米耀碰到更多的幻術光團。

他在持續的爆破聲中繼續朝前走，但在感知中很難忽略，地下幾十匹馬的附近埋着人。

更難忽略的是，還有人活着！

一個，兩個……有五個還活着。生命氣息微弱，但的确活着。

他不能放着身邊的兩個不管去救人。

……

你們，自己救自己吧。

埃蘭并未停留。

已經死亡的光明騎士動了，用劍、用手腳，不顧頭破血流地挪動着，朝着還活着的五個人前進，試圖在碎石泥土中挖出一條通道來。

法力持續被消耗，還沒走出塌陷的地帶，紅字已經彪了出來。還好，這個耗費速度可以接受，還能撐一兩天。

米耀在幻境裡，但幻境不知道有多大，找人不知道要多久，外面處處危險，現在不是進去找人的時候。

而且，貝檸胳膊腿都有擦傷，傷口滲血的位置冒着大朵紅色的光團，她正越來越虛弱。

得先找個安全的地方。

埃蘭策馬狂奔，地形從平原轉為山谷，天空依然充斥着法力對撞，戰場的範圍大得令他震撼。

這種程度，雙方定有多位半神參戰了。

他隻能加速再加速，風呼嘯而過，視野兩側全是黑色、金色和白色的光帶。

翻過十來座山，人類的金色防線近在眼前，他記得，騎士團有個臨時據點就在這附近。

抱着一絲希望，埃蘭計算方位，對着在腦海展開的天空行省地圖，朝着記憶裡的據點狂奔。

山腳下的臨時據點還在！

兩層的堡壘，樸實無華，完好無損，令他驚訝的是，大雪落在堡壘上，紛紛往四周滑落，空出一個半球型區域。

連結界都還在！

進入結界的時候，細小的菱形晶格亮起，一瞬間，外界的轟鳴聲遠了，腳下的大地終于停止了虛弱的顫動。

堡壘内的器物保存完好，他上了二樓，把米耀和貝檸各自扶到床上。

他又在儲物室裡取了繃帶，簡單給貝檸的胳膊腿做了包紮，沒亂用人類的藥物，好在血止住了，光團變少了許多。

結界在半神以上的戰争中也不安全，他需要抓緊時間。他抓過幾個光團，主動走進幻境。

他居然是人類的模樣，很眼熟的貴族禮服，為什麼會是這幅樣子……

竹林深處傳來喧嘩聲，他朝着聲音大步走了一段，視野霍然開朗。

一百來個精靈圍在一座深紅色的竹屋外，大部分坐在圍成圈的團蒲上，少部分站着，大聲用精靈語争論着。

他走到這些精靈中間，意外地沒引起任何注意，不小心碰到誰，誰就奇怪地打量他，然後收回視線。

埃蘭想，這是貝檸自己的幻境，大概她也不知道一個人類突然出現在這裡會發生什麼……

他很快找到了一身華麗銀袍的米耀，正坐在一個團蒲上，托着腮出神。

他小跑過去，米耀好像提前感知到了什麼，回頭，用迷茫的視線追着他，直到他蹲到他身側。

米耀看着眼前的人類吸了一口氣，迷茫消失，完全清醒。周圍的聲音有點吵，他湊近了些：“我在這晃神多久了？外面怎麼樣了？”

這麼近，頭都快碰上了。

埃蘭的心跳突然很響：“外面安全。貝檸在哪，她被碎石劃傷，情況不太好。”

米耀騰地站起身：“她在裡面。”

兩人闖進竹屋，貝檸正跪坐在高大的團蒲上。

她的衣服被一層層鮮血染紅，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顔色。明明臉色蒼白，卻鎮靜得不正常。

一個身着合身素袍的女精靈從外面進來，看了他們一眼，收回目光，站到團蒲下。

因為團蒲很高，女精靈甚至比跪坐的貝檸還要矮半個頭。

女精靈眼中淚光閃動，貝檸安靜說了什麼，女精靈就單手托起一個光團，把光團塞進她胸口。

貝檸眼中光芒流轉，目視遙遠一點，沒什麼力氣地慘叫了一聲，側倒在團蒲上。

她像瀕死的小獸一樣低低哀嚎，抖動不止，和先前牆上挂着的蛋的狀态一模一樣。

“她不知道經曆了什麼幻術。”米耀小聲解釋，埃蘭自己也明白過來，他們看不到，但那一定很不好受。

女精靈兩眼放空了一陣，終于沒忍住哭，鞠了一躬，很突然地沖了出去。

埃蘭拍了拍貝檸，試着把她帶出幻境，但不得章法，沒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