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耀靠着竹壁，側耳聽外面争吵。

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加入進來：“我不該同意的，這是惡行，惡行，沒有結果的！”

另一個聲音說：“犧牲是必要的。不經曆這些，她如何被選中成為祭司？”

其他的聲音：“部族再不出祭司，你願意看到花園派人來？”

先前的女聲：“可她受得了嗎？沒看到她有多痛苦嗎？”

有人支持她：“停下吧，這太殘忍了。”

中立的聲音：“她撐不住太久，這個方案太冒險，成不了。”

急切的聲音：“現在救救她，還來得及！”

另外的聲音憤怒打斷：“才第一個你們就心疼！她希望最大，你們最好祈禱她能成功，如果她失敗了，其他候選要再經曆一遍。”

吵鬧還在繼續，埃蘭看有個精靈要進來，來到門邊堵住門。幻鏡裡的精靈對他的阻攔非常疑惑，理解不了，停在了門口。

紅字一直在跳着，對了，那些死去的光明騎士還在活動呢。

這裡依然可以感知到外面的世界，他集中精神，感知到被他轉化的不死生物，在地面上騎着亡靈戰馬，載着五個活人移動，似乎是往自己這邊來了。

很好，任務完成得不錯。

不需要回到我身邊，往王都去，路上會遇到你們的同伴。

竹屋外，一道和緩而權威的聲音出現，吵吵嚷嚷聲停了。

“各位無需争執，貝檸兒的希望很大，再堅持一會，就快成功了。”

低聲的讨論出現，又消失，這道聲音繼續說：“成為祭司，她會忘記這一切，經曆過各位的幻術又有什麼關系，都會忘的。連我們是誰都會忘。”

這會沒人出聲，這道聲音總結陳詞：“隻有經曆極緻的痛苦，她才會被神選中，諸位請相信她吧。”

突兀地，一個聲音冒了出來：“還是能想起來的，不是還有那個法子，各位明明都知道。到時候，她會不會報複——”

這個聲音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嘈雜打斷：“呀，閉嘴吧。”

“咳咳，聽大長老的，咱們繼續，到誰了……”

紅字突然猛跳不止，他的隊伍和一支十來人的小隊相遇，其中有兩個金燦燦的一階光明神賜者。

提前遇到同伴了，好，任務完成。

埃蘭剛打算撤去法力，這才發現這兩支隊伍不是和睦共處，而是打起來了，怪不得法力瘋跳。

普通的不死生物，幾道淨化下去渣都不剩，他的隊伍很快減員，但神奇的是，有兩個頑強地挺了過來，猛烈地抽他的法力。

似乎有點意思，他的不死生物，用他的法力，想要釋放光明法術？

純粹的金色光芒将他剩下的兩個士兵從内填充，紅字飚過線，激烈的呓語頓時沸騰，埃蘭眼前血紅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立刻收回所有法力，扶住門框才堪堪站穩。

好難受，頭要炸了。

“情況有變，不能等了，我現在、帶你出去。”埃蘭堅持着最後的理智，盡量完整地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

“稍等。”米耀想在離開前喚醒貝檸。

貝檸艱難地從團蒲上爬起來，見米耀靠近，氣若遊絲地說：“Im aníra… avo garo!（我自願……請動手吧！）”

米耀看向埃蘭，看起來沒異常，然後轉回來對貝檸沉聲說：“I’l? benn， echui.（都結束了，快醒過來。）”

貝檸弓着的背直了直，眼神有些許動搖，睫毛抖了抖，像是在緩慢的思考。

有效果，米耀繼續引導她：“Le aphadron adel……（你已經是祭司了，還遇到了來自花園的我，有印象嗎？）”

光芒在貝檸的雙眼中閃爍，兩行淚怔怔滑下，她想站起來，反而身子一歪，她隻好側坐着，猶疑地問：“thand o ú-thand?（真的還是假的？）”

呓語瘋狂，但埃蘭沒開冥想，不管之前怎樣，他現在就是不想。眼前全是紅光，他艱難地發問：“快好、了嗎？”

一個影子晃動着靠近，拉着他走，停下，接着他被圈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遙遠的晶格網閃爍，呓語聲唰地退遠，視線開始恢複清晰。

很近的地方，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言：“thand. h?r na?（真的，想起來了嗎？）”

貝檸的眼睛突然睜大，這個似曾相識的擁抱刺激了她的記憶。

是啊，後來，後來發生了許多事呢，至于曾經的，早就過去了。

屬于自己的力氣回來了，她站起來。

幻境開始融化。

米耀把頭埋進肩窩，數秒之後，他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立刻翻身下來，兩步跳到靠着牆的埃蘭身前：“你怎麼了。”

“沒事。之前說的，休眠時間到了。”埃蘭看向貝檸的床，她周身的光點消失了，眼睛打開一條縫，“她……”

還沒說完，他撐不住了，轉移到了石灘。

貝檸醒了，精神虛弱。

她完全不記得曼達拉的幻境，自己的幻境朦朦胧胧記不清楚，像是做了一場噩夢。

三天後，伊源山脈後的湖泊群。

米耀停在一個幾米寬的小湖邊，說：“就是這裡。”

如果是精靈大陸的野生傳送點，水澤晶瑩剔透，會泛着閃亮光點，但這個小小的湖泊看着十分普通，和其他大大小小的湖泊并無差别。

貝檸猶豫了，米耀沒多說，抱着一團黑跳下去。

貝檸看着，水下什麼動靜也沒有。

她知道她在森林裡遇到了危險，是他們一直照顧自己，猶豫片刻，也跳了進去。

水的浮力很小，她驚慌地一直往下掉，時間漫長，她快窒息了。

騙子們，呵……

就在她要飛上去的時候，視野越來越亮。

她看到了湖底，那裡水澤晶瑩剔透，泛着閃亮光點，正是野生傳送點！原來如此……

兩天後，他們回到幻術部族。

貝檸得到了最好的治療，即使她一再解釋，衆長老還是對花園祭司充滿抵觸。

貝檸不明白，米耀為什麼突然表現出和平時完全不同的，嚣張的、盛氣淩人的态度，把幾個核心長老強行關起來，還開了一個會。

不知他們說了什麼，會議結束的時候，米耀又恢複了一貫的淡漠。

他沒多停留，告别離開。

一路傳送，回到王都，回到雪山。飛行，回到他們離開的堡壘。

埃蘭還沒醒，連日奔波，他打算在這裡休息一晚。

戰役結束了，天空不再有法力的對轟，大地也不再顫動。

他上了二樓大廳，在寬大的地圖桌前放了一把椅子，把埃蘭放裡面坐着，自己坐在對面。

他取出在精靈大陸收到的信件查看，打算看完就趴桌子上休息。

奧金二月初就會到人類大陸來，說要賺取功勳，問他要不要一起。

奧金說，女王陛下多年來的确并未将人類放在心上，但這段時間似乎有所改變。

據說和某個預言有關，女王要動真格了。

女王。

他思索着和女王可能的關系，心中……心中沒有任何波動。

“啾啾！”小靈鳥啪一下出現在他眼前，往他懷裡丢了厚厚一疊信紙，像之前一樣圍着他興奮地飛來飛去，試圖落在他頭頂。

這小東西上次帶他在光明神廟找到了埃蘭，有功勞，他的态度軟和了一些。

信上的字迹細密整齊，第一行寫着給團長，最後一頁寫着“加蒙德”。

他大緻浏覽了一遍，上面和寫日記一樣啰啰嗦嗦地記錄了這人在什麼地方有什麼發現，語氣黏糊。

他莫名不爽，反而沒太留意内容，大緻說些裝備武器、煉金術什麼的，他現在需要休息，沒精力從一大堆話裡找重點。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倏地移動，速度非常快。

“誰。”

話音落下，他已經一腳踏着地圖桌翻到了對面，一條腿跪在了椅子上，把蜷縮在座位上的黑衣人護在身下。

安靜，針落可聞。

他高度警覺，視線精密地掃過大廳的每一個細微之處。牆角和屋頂有些許端倪，這兩處的陰影并非完全靜止。

“出來。”

沒有反應，奇怪的影子變成了普通的影子，速度極快，好像之前發生的異常隻是錯覺。

他弄錯了嗎？藏在暗處的不是人，而是某種監控法術？

如果有記憶，會不會有線索，關于誰是敵人，誰在暗處。

他想起威逼利誘幻術部族長老得到的回答，從金字塔出來的方法……光是想到就會心痛，那種代價過于沉重了。

他忍不住在懷中的頭顱上落下輕輕一吻。

無法接受的條件，罷了，忘就忘了。

響動。極輕微，陰影劃過的聲音——原來他還漏了一處，在牆上的挂毯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