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釋然哪有那麼容易,回到家後林閑渟又開始自我麻痹,自我療傷,翹一天班擱家裡補覺。
古樸典雅的客廳内,吊頂上挂着明亮的水晶燈,顧長亭端坐在紅木沙發上與葉泛舟其樂融融的寒暄叙舊。
小家夥的母親是很典型的東方美人,骨子裡帶着江南女子的溫婉。
顧、葉兩家是世交,有諸多生意往來,即是熟人見面不必過多客套。
葉泛舟算得上從小看着顧長亭長大成人,把她當做親生妹妹看待。
顧長亭上身微微前傾,按耐不住擔憂問:“泛舟姐,小閑今天不在家嗎?”
葉泛舟親近溫柔地說:“在家,指不定這會兒在小院裡澆花看書呢。”
于是,她轉頭吩咐身旁的劉嫂:“劉嫂麻煩你走一趟,請阿閑來趟客廳。”
劉嫂微微點頭,笑容慈祥聲音溫和地回應:“好的,夫人。”
沒睡醒的林閑渟迷糊,眼皮子都睜不開,劉嫂提醒,夫人邀請貴客來訪,話裡話外暗示她回房梳妝整理。
她身着灰白色夏季睡衣,很随意地走出房間,至于劉姨說啥她半個字也沒聽清,隻知道往客廳走就對了。
蓬頭散發也懶得梳理,什麼端莊的淑女形象她也抛之腦後,耷拉着腦袋腳步虛浮地朝着客廳走來。
林閑渟蠻會隐藏負面情緒,顧長亭懂她佯裝暖色,底色卻是悲劇的性格。
她看着林閑渟失魂落魄的走進,一時間愕然對自己說:“怎麼一覺醒來,就是這副憔悴的樣子。”
“媽媽,阿姨你們在聊啥呢,哈哈……”林閑渟毫無征兆地低頭走進,打了個哈欠,順手揉了揉眼睛。
阿姨?
阿姨?!
她喊我阿姨!!!
顧長亭挂在笑容的嘴角,咻的一下合上,不露聲色的挑眉,什麼意思,昨天還喊姐姐,今天改口成阿姨。
這還得了!
母親溫柔地呼喚:“閑閑擡起頭來看看,是你卿卿姐姐來了。”
林閑渟思來想去也不知,從哪天降而來一位陌生的姐姐,試探性的喊一嘴: “卿卿姐姐?”
小丫頭眯成豆粒大的眼睛,好不容易睜開,這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臉,驚醒疲憊的腦細胞運作,林閑渟大驚失色,招呼不打一聲倉惶奔逃。
顧長亭笑得合不攏嘴,葉泛舟也不幫女兒說些圓場的話跟着笑。
葉泛舟滿眼是慈愛,莞爾緩言:“阿閑這孩子傻憨、傻好傻人有傻福,總好過七竅玲珑心、過慧早衰不長命。”
她就怎麼一個寶貝女兒,前些年經曆過太多病痛折磨,吊着一口氣活到現在已是上天眷顧,她現在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是。”顧長亭對此深有感觸,林閑渟從不屈服命運肆意挑釁死神底線,活着就感歎她生命之強大。
她的手指無意摩挲着膝關節,“泛舟姐,閑渟最近開心嗎?”
葉泛舟無奈地歎口氣,要不是問阿舟原委,她還被女兒蒙在鼓裡:“昨晚下班回家,一直悶悶不樂,我問她是不是受同事欺負了,她也不肯說。”
顧長亭了然于胸,小姑娘表面功夫做得太到位,她差點就被騙過。
恰不逢時的電話鈴突兀的響起,劉嫂轉告夫人,是學院的緊急來電。
“卿卿啊,真是不好意思,臨時接到學院通知電視台記者來校做宣傳采訪,我得先過去一趟。”
顧長亭通情達理理解工作要緊,擡腕看時間臨到中午準備回爺爺家:“我這邊也沒要緊的事,我跟泛舟姐同路。”
葉泛舟上前一步,輕輕拉住顧長亭的手,“卿卿呐,好不容易來一趟多待待留到中午吃過飯再走。”
“當初你去北京讀大學,閑閑哭着喊着找我要卿卿姐姐,年年過年都問顧伯卿卿姐姐回來沒,她一直想着你。”
顧長亭若有所思,想起林閑渟小時候頑皮不聽話被姐夫拿着竹絲教育,一挨打就抱她大腿求庇護,指着她爸爸嘴裡喊着有壞人,有壞人,她就忍不住失笑。
“好,姐,我留下跟小閑叙叙舊,免得她在學校天天說我對她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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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媽媽跟顧老師的關系,那麼要好,初次見面就感覺和顧老師很熟悉,像是很久之前就認識,她像是我記憶中卿卿姐姐成人的模樣。
她現在在哪呢?還記得我嗎?
童年的記憶虛無缥缈,對于曾經陪伴她學習,給她補課的卿卿姐姐,而今也隻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即便她努力克制不去回憶,随着年齡的增加、記憶的衰老褪色,無不加重糊化記憶中那個人的樣貌,以至于最後,好像是有怎麼一個人。
這一路上,林閑渟光顧着想事情,兩條腿幹得快冒煙,大高個硬生生擋在路中間,阻攔顧長亭走往她房間的腳步。
她氣喘籲籲地看着茶桌上的禮品,笑着說:“老師上門家訪還帶禮物,真客氣。”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走不成,顧長亭一本正經地說:“你喜歡就好。”
臨走前母親話裡叮囑:“閑閑來了,好好陪陪你卿卿姐姐,媽媽去學院處理點事情,中午回來。”
林閑渟兩隻手揉搓着肚子,嘟着小嘴嬌滴滴地對她說:“我起晚了,肚子好餓哦,能拆開嘗嘗嗎?”
她指着不裝有桂花糕的竹篾盒,顧長亭伸手攔下讓她換一盒,林閑渟不聽且護食,根本不給她半點機會。
三兩下掀開竹篾蓋,盯着成堆的高中語文培優訓練、中外文學閱讀、高中詩詞鑒賞大全,還有一本厚重的現代漢語詞典,傻了眼。
早餐就吃這個?!
可太有營養了。
顧長亭微微清了清嗓子,輕咳兩聲,解釋她的良苦用心:“免得你過完暑假腦袋鏽蝕,兩天檢查一次,不懂處用紅筆标記,别想着整天偷懶。”
林閑渟哀叫連天,抽抽搭搭地假哭天殺的顧老師,好歹毒的報複手段:“另一盒該不會也是作業吧?”
看見顧長亭笑而不語,提起包反悔了又動了離開的念頭,林閑渟從沙發上起身扯住她的衣角:“學生有幾個問題要請教,老師你很着急走嗎?”
論語言的藝術,一句話化主動為被動,顧長亭盯着衣角緊緊不放的手,家裡的阿姨看着她能怎麼辦,登上賊船,少不了上當受騙,她隻能認栽。
顧長亭坐在小院的木藤椅上,沉着臉翻看一字未動的試卷集,七月都快過半,她過分的連名字也不寫,頓時血壓飙升。
氣得她臉色紅漲,一時之間沒想出對策,隻能幹瞪着裝可憐的家夥: “你是存心想氣死我嗎?”
林閑渟沒了熊心豹子膽,她憐惜她還來不及,指着角落要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的名字小聲辯解:“我寫了名字。”
她上輩子一定是個老會計,就算計我,但凡我惹她生氣就愛翻舊賬,現在新賬舊賬一起算,饒命啊。
顧長亭沒好氣地數落,字字句句裡卻有别樣的溫柔:“隻寫名字很驕傲。”
“期末考作文‘魑魅魍魉’四個字不會寫标拼音我能理解,連魍魉的聲調也能标錯,你說話是有口音嗎?”
顧長亭很認真地說:“我對你的要求,隻高不低,照你這情況,需不需要我從一年級拼音寫字開始教你。”
就因為這點芝麻小事,顧組長一度在語文組顔面掃地,被閨蜜嘲笑得擡不起頭,丢臉丢到姥姥家。
林閑渟縮了縮脖子,自知理虧說話沒底氣:“對不起嘛,怪藍杉閩南口音那麼重,他傳染我普通話降級。”
她聽到這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你倒是會把鍋甩出去,那我一肚子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