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顧長亭主動退讓兩米大床，擠在床邊狹窄的沙發上，卻是難得好眠的一個夜晚。

早餐都做好了，主卧裡的人還在哼哧哧睡大覺，她坐在床沿輕捏着小閑的鼻子，醒了還裝睡。

“小崽子，幾點了。”

“不知道。”林閑渟皺皺鼻子哼唧，繼續蒙在全是她氣味的被子裡。

顧長亭拍了拍不想起床賴在被子裡的人，“别悶壞了，再不起掀被子了。”

掀被子的可憐遭遇曆久彌新，林閑渟不情不願地張開手臂，“真是怕了你的暴力，給你個機會抱我起來！”

她的唇角勾着不知那來的志得意滿，像是成功馴服一匹桀骜不馴的藏獒。對她的命令言聽計從的成就感，說是屈服于她的掌控也不為過。

顧長亭笑臉寵溺，俯下身掀開羽絨被彎腰将手臂穿過她的膝彎和後背。

林閑渟觑見對方纖細的手臂，很難想象，這樣文弱的人，竟能抱得動一百多斤的自己。

“我真是小看你了呢，顧老師。” 她感受到後腰被穩穩托住，下意識環住顧長亭的脖頸。

她低頭打量懷中的人，蹙着眉，“是你輕飄飄的，一米八幾的高個，體重連一百二都沒有。”末了又補上一句，“我煲了湯給你補補。”

林閑渟眨着大眼睛笑得狡黠，卿卿是除了媽媽最疼、最愛她的人。

“無以為報，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她故意拖着長腔，模仿古裝劇裡報答之恩的嬌俏橋段。

顧長亭整理林閑渟的衣領，撫平上衣的褶皺，聽慣了她滿嘴跑火車，順着話，“不要你坐在輪椅的報答，我還要照顧你，賠本生意劃不來。”

林閑渟鼓着腮幫子，咋咋呼呼地反駁：“服氣了，你們商人家就沒點人道主義精神，精打細算，斤斤計較，就不能搞搞慈善，承襲祖祖輩輩的優良品質？”

一通歪理給顧長亭笑得直不起腰，“可我就是一個教語文的教書匠，分得清主謂賓，辨别不清你這小沒良心的三言兩語，一個勁趕我上套。”

她的下巴無心蹭在顧長亭裸露的肩線，林閑渟嘀嘀咕咕的發音可愛，“我才不是小沒良心，我是狼子野心。”

藕荷色真絲緞面吊帶長裙，完美貼合顧長亭纖細的腰肢，林閑渟溫熱的鼻息撒在她頸側，勾得心癢癢的。

顧長亭無奈地彎起嘴角，指尖捏着毛衣扣，睫毛随着動作輕顫，半哄半嗔，“系扣子呢，别鬧了。”她騰隻手把小家夥的呆頭呆腦推遠些。

“不從。”林閑渟扭扭頭，突然玩心四起，改蹭來蹭去為搭在她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她的顧老師禁不起撩撥。

顧長亭感覺耳根發燙，好幾次都對不準扣眼，再鬧下去，按五分鐘扣一粒扣子的速度怕是天黑都出不了門。

她兇巴巴地說：“能不能讓我好好扣，在拖拉下去還想不想回家了？”

“啊——”

“你對我不耐煩，就是把我當成累贅！媽媽，卿卿姐姐嫌棄我殘疾。”林閑渟咬咬下唇，仗着卿卿對她的好，開始肆無忌憚的無理取鬧。

顧長亭猛地撲上前，捂住林閑渟一語成谶的嘴，“我沒有，别亂說，我要是真嫌棄你昨天就不帶你回家了。”

白晝前确實沒少讓卿卿蹚渾水，擦臉洗手這類最基本的自主清潔，這位女士都固執地不肯假手于人。

輪到擦背時，林閑渟任由顧長亭溫暖的指尖情不自禁地撫過背部縱橫交錯、觸目驚心的疤痕，她沒少為此心疼、愧疚。

想到自己幾乎被對方看遍了全身，她在心裡暗暗較勁：“你快把我看光了，說什麼也得讓你對我負責！”

“嗚……”林閑渟仰着脖子誇張地假泣，邊用力轉動輪椅兩側的手輪圈後撤。

她知道卿卿隻會嘴上說嫌棄她，實際卻上演心口不一，難受得要命。

顧長亭無奈又縱容，放軟了語氣，近乎呢喃，“好端端的不許咒自己，你能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重要。”

幸虧老天爺網開一面，要是堅石綻開的口子再深幾毫米，脊髓神經一旦嚴重壞損，癱瘓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林閑渟内心有刹那的感動， “不管不管，我不跟你過了，離家出走。”

顧長亭腳步如風掠至客廳，眼見林閑渟離防盜門的距離越來越近，有種到嘴的鴨子要飛了的急切。

她右手撐在腰間卸下溫柔的僞裝，冷冷地說：“你最好不要招惹我。”

單手還搭着一條米白色的羊毛毯，半笑不笑的表情最危險，倒計時數着：“林閑渟，我數到三，三——”

林閑渟當即慫成木頭人，被上升音調的警告降服住了，怎麼走的繼而怎麼怯怯地挪回到顧長亭身邊、她佯怒的面前，連睫毛都不敢顫動。

“我好氣呐，顧卿卿，到底誰是病人，誰最應該被優待？！”

顧長亭單膝點地替噘着嘴的小閑扣上剩下的毛衣紐扣，“沒個正形。知道自己是病号還不老實，别委屈了。”

“你說不委屈就不委屈，一點都不會哄人，我委屈，很委屈！”越不讓，就越想要放聲大喊，全世界都别錯過。

顧長亭屈指點開她不安分晃動的腦袋，她強勢、霸道、蠻橫的字眼裡，藏不住别樣的情愫，“誰叫你惹我，委屈也給我忍着，咽下去。”

“完蛋了，忽然覺得自己有病……”林閑渟暗暗地想，她竟然對這類帶有侵略性的溫柔，甘之如饴、欲罷不能。

顧長亭壓根就料想到眼前人的内心動機，依舊絮叨的像位老母親，“吃完早餐我們就回去，外面溫度又降了，你要多穿點衣服保暖。再換雙厚襪子，這樣不凍腳。”

她散開一邊的毛毯裹在腿上，林閑渟看得移不開眼，屋裡開足了暖氣，這樣一穿熱得全身冒汗，可還是照單全收，“就算凍腳現在也感覺不到。”

顧長亭敏銳的感知到小閑一瞬的失落，“感覺不到才更要捂嚴實，等你雙腿能感覺到冷暖，想怎麼鬧我都可以，另外，再滿足你一個附加願望。”

“什麼都可以嗎？”

她扣好最後一顆紐扣，直起身笑着說：“前提是，不違法亂紀。”

“顧卿卿！”林閑渟故意拔高聲調，擡起琥鉑色的眼睛，瞪得溜圓。

“在呢……”顧長亭垂眸應着。

“我林閑渟像是出格的人麼，我，根正苗紅的新時代青年，五講四美的守法好公民！社會主義接班人！”

“是，你說得對，我為我言語表述不當給林同志道歉。”顧長亭笑得肩膀發顫，推着輪椅轉向餐桌。

能信“小壞蛋”的話嗎？不能。

曾幾何時，這位翻雲覆雨的校内“風雲人物”，打架鬥毆撂狠話、翻牆逃學上網吧就跟家常便飯一樣頻繁。聞名一衆師生雙耳，如今在飯後茶餘依舊是經久不衰的話題。多數同事都誇她教導有方，纏着讨要“訓犬秘籍了”。

“看你認錯态度誠懇，往事翻篇。我們一言為定，到時候你不許反悔，反悔的人要吞一萬根銀針，你敢嗎？”林閑渟伸出小拇指。

“為什麼不敢？”

她盯着纖細的小拇指在眼前晃悠，喉間溢出一聲輕笑，一百年的誓言荒唐，卻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勾住。

林閑渟暗自發誓，一定要快點站起來，“我的願望貪婪是圖你這個人。”

顧長亭指尖掠過她發頂，“就算你要天要地，獅子大開口，在我能力範圍内，盡我所能。”

她家廚房是開放式的設計，砂鍋裡的排骨蓮藕咕嘟作響，香氣勾得林閑渟擰着手輪圈直往前挪，“好香呀。”

顧長亭見狀笑着搖頭，排骨煲得還差點火候，先盛小半碗給小丫頭解饞，“小心燙，吹吹再喝。”

林閑渟接過她遞來的排骨蓮藕湯，泛着油花，“好好喝，你是不是偷偷背着我進修新東方？”

她被小閑心心眼的表情逗笑，“哪有那麼誇張，隻是最近下廚次數多了。”

能讓一個不會做飯、習慣湊合點外賣、頻繁出入餐館，甚至總在閨蜜家蹭飯的顧家千金，站在竈台前遊刃有餘，隻需愛，愛會讓人無師自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