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看到的本來隻是一個影子,一個畫面,類似于時空的蜃景,是虛空生物進食的消化囊投影。你不應該打破這層玻璃,它的鍊接點本身就很接近現實了,你現在把它和此世的裂隙打開了。”博士随手扯下一片月季葉,用筆尖穿透了它,“就像這樣。”
“但她是一個真實的人。”青枝擰起眉毛,“我不能放任這個循環不斷推進而不做出任何嘗試,如果最後她死了呢?如果我再沒有别的機會阻止了呢?”
“不,你不明白,她已經死了。那不是一個人,那隻是一個死人的殘影,被消化到最後部分的骨架,不屬于此世之人。”博士眉頭緊鎖,不耐煩地說道,“你無法拯救她,因為她已經不存在了。”
青枝訝異地張大嘴巴:“她不可能不存在,博士。她現在隻有十三歲。”
“那又怎麼樣?英年早逝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指着一具屍體讓我救她,哪怕她看起來是一具會動的屍體——”博士松開那塊玻璃,“她的存在被完全消化掉以後,這個循環就會消失。但你打碎了玻璃,消化囊的主人就可以從這個裂隙去尋找新的獵物。”
“很多種虛空生物都有這樣的消化囊,但它的消化過程很少會投射到現實,需要一些受到特殊影響的介質,鏡子、水晶球、闆子、筆、光碟、錄像帶,什麼都有可能。人類把消化囊裡顯示的人影當做死神、陰差、鬼魂,也有人把這種景象理解為末日審判、通靈遊戲,又或者地縛靈對于死亡的重演。”
“實際上沒有那麼可怕,這些生物大多消化的隻是能量,隻是在反刍死者的臨終畫面。然而一旦打破了它的投射所依附的介質,逸散的能量和突然相連的空間,就會誘使它們去現世吞噬更多的能量。虛空生物不能被捕捉,隻能被隔離——他們在真實的空間會很快消散。”
“整個小區搬離到循環停止就可以了,交給你們的應急事故處理中心吧!我愛莫能助。”博士聳聳肩膀,拉開門似乎想要離開。
青枝聽到這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博士,雖然我幾乎完全沒懂你在說什麼,但你還記得你是為什麼而來的嗎?”
青枝走到窗台旁邊,擡手叩了叩玻璃,另一側正在排演走位的女孩受驚般擡起頭尋找聲音的來源。青枝側頭,輕聲對博士說道:“她說她是孟小冬。”
“她不可能死在十三歲。”
九歲學戲,十二歲登台,十四歲初唱老旦,後改唱老生,十七歲北上演出名震京城,二十歲與梅蘭芳遊龍戲鳳一場驚世絕戀,二十三歲恩斷義絕登報離婚,三十一歲拜師餘叔岩,四十歲最後一次演出技驚四座,四十三歲再嫁杜月笙,七十歲于台灣溘然長逝。
絕世名伶,氍毹塵夢,上海灘的梨園冬皇。
“誰?”博士維持着拉門的姿勢,表情還是十足不解。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孟小冬?我一直以為你對曆史名人有種集郵情節……”青枝上前按住陽台的門闆擋住博士的去路,極其困惑地問道,“如果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誰,那你為什麼要來?”
博士的表情就好像她問了多麼不可理喻的問題,他從西裝兜裡掏出來那個屏幕碎了一半的手機立在她面前:“你覺得呢?”
“博士,給你打電話的原因是,我陽台的窗外出現了一個并不真實存在的空間,裡面有一個女人——或者說女孩在循環唱戲的片段,我打碎了玻璃正打算去另一側看看。順道一提,她是孟小冬!”
青枝重讀了一遍她發給博士的微信,還是非常不解地望向博士。這段文字裡她覺得足夠吸引博士的信息,隻有孟小冬這個特别的身份。他永遠對于那些具有非凡才能的、迸發出影響時代光熱的人類目眩神迷。
青枝猜想,那是因為他們蓬勃的才華和創造力與人類生命的短暫脆弱形成了極具美感的對比。她有時候覺得,博士欣賞人類,仿佛人類欣賞煙花——然而他的感情又是那麼磅礴、真誠而平等,即使作為被欣賞的客體也無法升起怒意,隻覺得榮幸。
須臾之美,瞬息燦爛。
“我來當然是因為你。”博士回避青枝的目光,略微生硬地給出了一個青枝從未料想過的答案。
“什麼?”青枝張口結舌,下意識地反問道。
“因為你不能去那一側的空間!虛空生物在現世是無形的,因此隔着這層玻璃也隻能捕捉無形的情緒。但你一旦進入它消化囊内的空間,它就有能力消化你的實體。”博士不自在地挪了挪腳,煩躁地說道,“我是來阻止你的。”
“可你這就要離開了。”青枝将信将疑地說道。她吞下不忍問出的後半句話——如果你真的像你說的一樣在乎我,怎麼能如此倉促地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