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渦平息後,舉目是一片純白,垂眸的天使安靜地站在他們面前。它頭戴桂冠,羽翼雪白,皮膚極為細膩,幾乎有種帶着柔光般的肉感。
所有記憶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漫過大腦,青枝一時間頭暈目眩,惡心欲嘔。等她反應過來時,博士已經扶住了她的胳膊。
青枝擡頭望向博士的側臉,無數種循環往複的過去在她腦海裡盤旋打轉,幾乎混淆了她自身的意識。而博士的臉色極為難看,卻拍着她的後背輕聲哄慰道:“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青枝隐約感覺不太妙,博士對她冷臉或誇獎似乎都很好理解,但這種奇異的、臨終關懷般的柔情實在讓她有極為不好的預感。她本想問出什麼,但自相矛盾難以理順的記憶讓她兩眼發花,耳朵嗡嗡作響,幾乎沒怎麼聽清他說了些什麼。
對面天使的聲音卻如傳音般直接在腦中響起:“你還要繼續嗎?她不能承受更多次循環了,即使你最後成功了,她也會瘋掉的。你不如放棄吧。”
“她不會的,她會沒事的。出去以後我會抹掉她這部分記憶。”博士冷冷說道,“繼續。還沒到我們約定的次數,你不會是想毀約吧?”
“你知道的,我們無法毀約。但你卻快毀掉你的賭注了,答應你的時候我可沒想到這種結果。”天使的聲音曼麗而清脆,青枝渾渾噩噩地意識到,那是那個京劇女孩的聲音,那是孟小冬的聲音。
它還是拿走了她的聲音。
思緒一片混亂,青枝雙腿發軟,整個人幾乎是依偎在博士的懷裡。搞不清發生了什麼,她隻能回頭死死捏住博士的衣襟——領結、醬油漬、還有……同樣位置上,她之前抓過的折痕。
到底哪一種才是真實?到底什麼發生過,什麼沒有?她成功了嗎?她原本是誰?她為什麼在這裡?
數不清的疑問在她腦海裡打轉,一些她有模糊的答案,更多則毫無印象。她對過去的記憶非常模糊,真實經曆過的生活恍如隔世。她記得無數個版本的博士與她的重逢——他從懸空的塔迪斯跳進她的窗戶,他頂着倒地衣架掉落的女士内衣尴尬地站在她卧室,他在客廳的餐桌下爬過去卻磕到了腦袋,他在樓下喊她的名字……他對她傾訴,他對她道歉,有時他甚至對她告白。
然後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邀請她登上塔迪斯。
一部分記憶裡,她同意了。更多記憶裡,她沒有。而無論她最終選擇哪個方向,度過了多少時間,最終都是一團迷霧構成的漩渦吞噬了一切。沒有塔迪斯,沒有出路,沒有結束。
哦,不。是有的。
她想起來了。賭局,一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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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枝最後一次砸碎玻璃的時候,并沒有想太多。她的做事原則極為簡單,一方面靠莽,一方面靠直覺。博士不願意過來,她就按自己的方式來。反正下一次異常事件她還可以再試試——如果還有下一次,如果這一次她也足夠幸運。
聞聲而來的女孩似乎吓了一跳。青枝卻早有準備,語速極快地說道:“你叫孟令晖,藝名是孟小冬,出生于京劇世家,明天馬上要開始你在上海的第一次登台表演。從小姑父教你唱老生,這一次表演你想唱老旦,但你姐姐建議你唱花旦——你得相信我,沒有時間了,你不在你以為你在的地方。”
女孩湊到破碎的玻璃面前,半蹲下來看向青枝所在的空間,表情惶惑而驚恐。她支支吾吾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不要唱鎖麟囊了,你得唱搜孤救孤、捉放曹、洪羊洞,随便什麼劇目,但你要唱老生。”青枝反手握住了孟小冬的手腕,急切地說道,“你一定要記住。下一次不能再唱這個了。”
“我不會唱老生。”孟小冬臉色冷淡,一字一句說道。她說這句話時聲若黃鹂又極為冷淡,有種說一不二的果決意味。青枝感受到了微妙的違和感——在那個瞬間裡,仿佛她不是此刻緊張不安的少女,而是别的什麼人。
循環馬上要重置,來不及多想,青枝薅下一支多刺的玫紅色月季,在女孩的胳膊上猛地劃出一道紅痕。孟小冬吃痛驚叫起來,條件反射地想用力掙脫她的手。
青枝咬咬牙,掰開她的掌心把月季放在裡面,又死死攥住:“記住這個痕迹,記住這種疼痛。孟小冬,你得唱老生,你要還想成為你自己,就不能放棄你的天賦所在。”
“放開我!”她拼命掙脫,見青枝的手攥得極緊,隻好抽着氣道:“沒那麼簡單的!排什麼戲,演什麼戲,一早就是定好了的,節目單子都是早發出去的,我一個新人,哪那麼容易改?你放開我!”
“你不需要真的改,你不明白嗎?隻有現在,并沒有明天!你隻需要發自内心地做出這個決定!”青枝急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