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崩解的玻璃片片歸位。青枝不得已,隻好放開她的手。循環終止的時刻,她先是惶惑,然後仿佛終于意識到了什麼,孟小冬緩緩站直,保持着那個居高臨下的姿态俯瞰着青枝,油彩濃重的臉上扯出一個極為傲氣的笑。
“你怎麼會以為我還想成為我自己呢?”
青枝的眼睛蓦地瞪圓,眼睜睜看着循環重置,孟小冬又成為了鏡前梳妝的怯怯少女。這種态度……青枝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測。孟小冬終于落座對鏡描摹時,她的動作忽然僵硬一瞬,目光停留在青枝剛剛抓握過的手腕上。
然而也隻是一瞬。
随後沾墨落色一筆勾成,起手依然是花旦的妝面。
青枝把額頭貼在窗台冰冷的瓷磚上,無聲歎氣。孟小冬應該是能夠在每次循環裡記得一些什麼的,每一次她對她的警惕感都在減弱。從第一次的驚恐萬狀,到充滿戒心,再到上一次循環她甚至同意來到她這邊的陽台看一看,雖然她無法脫離另一側的空間而存在,但這依然意味着她對她的信任感幾乎到達了巅峰。
十三歲的少女并不難說服,然而在三分鐘内讓對方對一個明顯言行古怪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放下戒心,則是極其困難的工作——她又不是博士那種存在。好在青枝的入崗培訓裡包含審訊技巧和心理學的課程。她在每一次循環中極力誘哄孟小冬建立信任,在各種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裡摻雜能提供關鍵信息的疑問。
她幾乎砸碎了上百次玻璃,終于确定了對方所處的時間線,也初步建立起了對方對她的信任。但她所掌握的信息裡最矛盾的一點就是——孟小冬是不可能唱鎖麟囊的。
不單單是她以反串老生名震史冊,不太可能唱花旦的問題。如果隻是普通的劇目,孟小冬早年演過旦角雖然未曾有聞,但也并不能說離奇。最詭異的是,鎖麟囊這部劇不是老派戲劇,而是1940年翁偶虹專門給程硯秋寫的新劇。
而孟小冬十三歲的時候,這部劇根本就不存在。更别提這兩者的唱法差距有多大。
這一點太過古怪了。要不然她根本不是她聲稱的人,要不然就是這個環境就是假的。得知她是孟小冬的時候,青枝本來以為這可能是一扇過去之窗,一個穿越到過去的時空罅隙,但事情似乎比她的猜測還要吊詭離奇。
最終驚醒她的是,孟小冬的搜索結果在減少。青枝為了了解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一直在大量搜集近代京劇的相關信息,然而在最近一次搜索上,她已經找不到孟小冬的唱段視頻了——她原本想拿給她看的。
視頻,圖片,文字。對于這個人的描述在不斷減少,孟小冬在從曆史裡消失。
博士教給過她許多時空方面的理論,關于悖論,關于時空的自我修複。青枝最終做出的猜想是,這一個晚上就應該是分岔點。隻有孟小冬選擇唱老生,她才能成為孟小冬。而在一些時候,她似乎也并不隻是十三歲……青枝原本想邊試圖說服孟小冬,邊等待博士到來再進行下一步行動。但看起來不行了。
她在和博士的聊天對話框裡,草草整理了自己得到的全部信息。猶豫片刻沒有發送,而是粘貼到來便簽裡,把手機設置常亮,通訊錄和短信記錄清空,截圖便簽設置成壁紙,然後把手機放在了窗台上。
保險起見,她沒有再次提到孟小冬的真名,而是用京劇女孩代稱她的存在,生平也寫得較為模糊。她擔心這一段記錄也會被修正消失。
做好一切準備後,青枝拿着從躺椅上抽出來的鐵棍,正準備敲碎玻璃的時候,忽然福至心靈,一個從未料想過的方向進入了她的腦海。她呆愣片刻,喃喃自語道:“我可能真的是個傻子。”
青枝長歎一口氣,踩了一腳花盆爬上窗台——拉開了窗戶。
另一側是與打碎玻璃後一模一樣的景象,而由于拉開窗戶的動靜很小,這一次孟小冬并沒有意識到身後多出了一個奇怪的通道。青枝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看着上面無數玻璃碎屑造成的細小劃傷,實在對自己的智商深覺無語。她蹑手蹑腳地穿過窗戶,悄無聲息地踏進了孟小冬所在的世界。
而青枝并沒有注意到,身後留下的手機裡連續彈出了幾條微信消息提醒。
“别過去”
“千萬不要過去!!!”
“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