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面前就是自己熟悉的窗戶。她回頭看去,容色極盛的孟小冬對她遙遙一禮。上一次見面之時,她還是豆蔻年華的少女,這一次相逢,她已經走過一生的光陰,青枝也經曆了無數個循環——
“等等,你已經拿走了我的記憶嗎?”青枝訝異地望向博士,“我不記得那些循環的内容了。”
青枝記得消化囊内發生的一切,記得循環後期她的痛苦與混亂,記得她虛假而美好的、普通人的生活,記得夕陽斜照的教室裡她急躁而沖動的一吻……她唯獨不記得所有循環發生的事情。
博士嘴唇微動,吞吐片刻才輕描淡寫地說道:“虛空對你的影響在消失,那些封閉的時間線本來就不是正常的,在你回歸正常時空後自然會被覆蓋。”
青枝沉默片刻,追問博士:“所以你也忘記了那些内容嗎?”
“當然。”博士聳聳肩膀,“快點離開吧,虛空意志依然想要你——真想知道為什麼,但孟小冬不能堅持太久。我們還有事要做呢。”
青枝抿了抿唇,她有一種直覺,剛剛博士撒了謊,很可能還不止一個。如果,隻是如果,博士真的未征求她的同意就清除了她的記憶……青枝心下想想,難免覺得很不舒服。
他們的關系中,無論從地位、能力與感情來講,博士都占據絕對優勢。而她所能依賴的就是對博士品格的信任,但道德這個東西,實在是太過個人化,也太過脆弱的鎖鍊——即使是對于這個以博士為名的男人。
博士恐怕永遠不能夠理解,他能夠在她的記憶裡抹除他們全部經曆這件事,有多麼讓人不安,除非這種事情也能發生在他身上。但這又怎麼可能呢。
青枝再一次感到無力。他們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塹,如果隻是單純作為被拯救的普通人,接受地位不平等的恩情唯有感激。但她卻偏偏不止于此,也不願止于此。青枝忍不住想,假如她也能夠是時間領主……假如她足夠強大,她就永遠不必有這種不安。她不必讓博士垂憐,她可以與他并肩。
可惜她不能。永遠不能。
“博士,你最好說的是實話。我報複心很強的。”青枝最終隻是對博士翻了個白眼,色厲内荏地警告道。
青枝不欲再想,矮身拉開陽台的窗戶。博士搶先跳到了窗台下,反身向青枝伸出手來。青枝坐在窗台上,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孟小冬,對方對她微點頭緻意,霎那間,整個空間消失不見——
徒留青枝和隔壁陽台正在炒菜的鄰居大眼瞪小眼。似乎是由于消化囊空間的剝離,對方仿佛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一樣瞪圓了眼睛。
下一刻,鄰居大哥急忙關火開窗,沖她的方向喊道:“妹子你不要想不開啊!你快下來有什麼時好好說!人生哪有過不去的坎啊!”
青枝猛地一震,慌忙解釋道:“不不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樣子!呃,呃,我在擦窗戶——”
“你不要騙我你都沒拿抹布啊!”鄰居大哥的慘叫撕心裂肺。青枝心下大喊不妙,下一秒,就迎來了一場全方位社死體驗——正趕上飯點,聽到大哥的喊聲,上上下下的鄰居拉開窗戶,津津有味地看起了熱鬧,甚至還有人擡手啟動了智腦錄影。
青枝捂臉,連忙轉身想跳下窗台。家裡的陽台是後改的封窗設計,因而窗台設置得很高。青枝隻略微遲疑了片刻,這個高度對她來講太小兒科了,猶豫隻是下意識地顧及了一下腳下的花盆。
見她猶豫,博士似乎略微不耐地咂了咂嘴,直接上前攬住她的腰肢往下一帶。青枝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博士行雲流水地抱着她轉了半圈繞開地上的花盆,待青枝站穩後才松開了胳膊。
她的陽台本來就很是狹小,博士的塔迪斯占據了一大半空間,加上亂七八糟的置物架和花盆,能落腳的地方目測都不到一平米。博士放她下來時,青枝幾乎是夾在他和塔迪斯之間——太近了。
彼此的呼吸切近可聞,青枝屏息擡眼望向博士灰綠色的雙眼,那雙如同風暴中大海的眼眸閃爍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微妙的氣氛維持不到一刻。下一秒,她就聽見鄰居們的長籲短歎此起彼伏——“和男朋友鬧着玩也不能這麼開玩笑啊!”“下次可不興這麼吵架了。”“真掉下去可怎麼辦!”……
這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大概明天熱門網絡作家木清與異國男友吵架意欲跳樓就能上文娛榜熱搜。青枝捂臉崩潰,就地蹲下鑽出了博士的懷抱。博士倒是不以為意,風度翩翩地轉身向各家鄰居點頭微笑,在大家“喲還是國際友人”、“好奇怪啊,那陽台裡怎麼還放個電話亭”的閑言碎語中從容地關上了窗戶。
青枝把自己藏在窗台下,抱着花盆陷入自閉。博士推開另一盆被他踩得七零八落的月季,坐在了青枝旁邊。
“所以孟小冬是怎麼代替那個虛空天使的?她最後會怎麼樣?”青枝自閉了片刻,搶先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