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翻看着筆記本,隻覺得齒冷。她一直知道組織的做法遊離于道德邊緣,但這個,依然超乎了她的概念。
一頁一頁,盡是鮮血。
并不是因為有什麼重要的人一定要拯救,巨大的災難一定要阻止,僅僅為了探究收容物的本質,就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将他人的生命虛擲。青枝止不住地發抖,當年這種事情,是僅僅發生在這個組織分部,還是在其他分部也同樣如此?
脫離了制約的權力,到底可以衍生出多麼龐大的惡?
青枝最終把目光停留在她要完成的那一頁記錄。根據提示,記錄要點被分門别類地列了出來,大緻涵蓋了男人點火後表現——那些儀器和攝像頭無法捕捉的微妙神色與情緒,以及她對于火焰的主觀感受。
按照正常的流程,記錄員會被注射一定劑量的□□和咖啡因,精密配比後的藥物能夠幫助記錄員保持既鎮定又清醒的精神狀态。
根據前幾次實驗結果,這種石鲸的精神影響似乎在男性個體上更為顯著,因此後期的記錄員都選擇了女性。
而發生記錄員死亡的幾例,五名是由于初期實驗方案不成熟,三名在實驗過程中意外接觸到了火焰,兩名苯二氮?類藥物失效,最後兩名則是精神失常最終導緻死亡。
“所以,我們開始?”健壯男子——青枝瞟了一眼筆記本上的資料,他叫楊平,三起謀殺案的兇手,按照正常流程三個月前就應該被執行死刑。
青枝奇異地并沒有感到太多恐懼,或者說,好奇心壓倒了其他感受。她透過屏幕見過這一幕太多遍,以至于現在并沒有真實經曆這一切的實感。
但組織特意安排女性D級人員作為記錄員,說明一定有錄像和攝影、甚至隔着單面鏡的研究員都無法捕捉到的細節。
儀器和人是不一樣的,激素、電波、氣味、感覺,這些都無法通過畫面和聲音傳達。青枝注意到記錄裡各位強調了她個人對于火焰的感受,然而非常奇怪的是,沒有一個記錄員在給出詳細的反饋。
沉思間,楊平已經把石鲸抱入了容器内。她立刻回過神,遞上角落裡的汽油桶——一瞬間,她有種助纣為虐的罪惡感。楊平輕嗤着瞟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猶豫。青枝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竭力保持神情平靜。
楊平抱起汽油桶向石鲸上灑去,青枝配合地拿起角落的噴火裝置,架在對方的肩膀上。隔着防護服的手套,青枝忽然發覺到,他的皮膚發冷,頸後冒出一層層細密的汗珠。
他在恐懼。青枝緩慢地意識到了男人的色厲内荏,這一點讓她心情極為複雜。看着對方點燃噴槍,石鲸燃起幽藍的火焰——
下一刻,她進入了一種難以言明的玄妙狀态。
她很輕盈,她是意識之海的一段波濤,是時空未竟的歌,是流淌的古老語言,是不死不滅的愛欲之火。她聽見鲸鳴,看見無窮無盡的蔚藍波濤,湧動無盡的、纏綿的愛意。
她想要擁抱那些波濤,那些火焰,想要沉湎于狂愛中熱舞,想要亘古地存在,也想要瞬間地毀滅……
然後,極其突然地,那些畫面與感受全部消逝殆盡。
青枝死死閉上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她感覺渾身汗津津的,後背濕得仿佛剛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她猜想自己大概很是幸運,她有過意識化的體驗,更訓練過無數次如何條件反射地隔絕視線——那些火焰,那些鲸鳴,是另一個世界的召喚,更高緯度的、精神上的求愛。
那隻石鲸在悲鳴着,請求着與它的半身合為一體。這種被火焰激活的、對于融合的強烈信号不僅蠱惑了人類,甚至意外地拉近了兩個極度相似的時空。
這就是John尋找的介質。
青枝半眯着眼睛,側頭望向石鲸的方向,楊平已經完全被那種火焰的魅力所攝,正向石鲸的方向伸出雙臂。
青枝感覺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自己的靈魂仿佛高高在上地俯瞰着這一幕。烈火、罪犯、身穿白色隔離衣的,倉皇而猶豫的靈魂。
她不應該幹預這個過程,如果時空性沒有完全回歸,發生在楊平身上的事情并沒有蓋棺定論,而John和Rose正忙着摸清監控室的方位——她需要這份錄像帶。她必須要這份錄像帶。沒有這個起因,組織根本不會向她伸出援手,她就沒有辦法隔絕謬誤的影響,更沒有機會與博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