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飒飒秋風，血染般嫣紅的落葉滿地飄零，李長憶身着髒污的囚衣，發絲淩亂地立于刑台上，面前鋒利的鍘刀因常年累月被鮮血浸泡，吸引了無數蠅蟲在上面盤繞飛旋，有幾隻還落在了低垂着頭的李長憶身上，貪婪地吸吮着從新鮮創口流出的血液。

如果是曾經嬌生貴養的李長憶，或許早就嫌棄地跳起來大叫了，隻是現在他淪為了階下囚，昔日輝煌不再，他也再沒資格耀武揚威了。

“李長憶，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高台之上，新皇陳子甯俯視着如死人一般的李長憶，眼裡滿是輕蔑與得意。

李長憶這時才擡起僵硬的脖頸，他的臉上布滿灰塵與血漬，雙眼猩紅。

“今日的這一切都是朕一手造成的，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朕活該，隻是……”

陳子甯看着顫抖着聲音的李長憶，微眯起了眼睛。

李長憶猩紅的眼睛流下了熱淚。

“隻是，朕這輩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阿柳，如果能重來一次，朕一定不會再負他……”

……

“殿下！太子殿下！您到哪去了呀？”

李長憶躲在樹叢後面，看着焦急的侍女，忍不住掩着嘴偷樂。

母後教導他要看的書籍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裡去了，他的手裡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綠得發亮的扁擔鈎。

大燕國在李家幾代人的傳承下國力愈加繁盛，隻是到了李長憶的父親李平秋這一代卻是人丁衰落，李平秋唯一的孿生弟弟李平言還因為厭惡朝堂而雲遊四方了，李平秋登基後，壓力如山，再加上身體本就不好，也隻留下了李長憶這麼一個獨子。

因此李長憶作為大燕唯一的一個皇位繼承人，被李平秋和皇後容氏給予厚望，他們都希望李長憶将來能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兒，撐起李家江山，綿延後世。

隻是李長憶自己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未來架在自己身上的負擔有多重，自己需要承擔的責任有多大。

沒有兄弟姊妹的競争，身處于一個坐享其成的環境裡，李長憶沒有絲毫的憂患意識，他隻是單純地認為，反正父皇隻有自己一個孩子，自己努力或是不努力，這皇位未來都會是自己的，根本無需擔憂。

他也因此養成了懶惰嬌縱的惡習，念書念到一半跑去抓螞蚱、逗蟋蟀簡直再正常不過了，侍女們每次都要心驚膽戰地把皇宮每一處角落都仔仔細細地找一遍，才能免受容皇後的責罰。

今天的李長憶也是丢下書本跑去玩的一天，隻是今天他想到了一個妙計，安安靜靜地躲在書閣院子的一角，等侍女們都出去了他才從樹叢裡跳出來。

“哈哈，這下她們可找不到咱們了！”

李長憶看着手裡軟弱無助揮動着四肢的扁擔鈎，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嗯，今天去哪兒玩呢？洗月閣，春藻宮，蘭鈴殿……”李長憶扒拉着手指頭挨個數着自己去過的地方，可是卻發現這些地方自己早就去過了無數遍，連這些宮院有多少磚牆都數得過來了。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一遍，覺得實在沒意思，幹脆丢了手裡的扁擔鈎，決定偷偷溜出宮去玩。

雖然每次李長憶偷溜出宮都會牽累得他身邊的侍從挨罵，可是李長憶畢竟是太子，侍從們又不敢忤逆他，充其量也隻能是一見到李長憶就躲遠點，免得惹火上身。

可是李長憶是誰，隻要是他想去的地方，哪裡又有人能阻止得了呢？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蹭到宮門邊，大老遠地躲在樹後面沖着守門侍衛招招手。

守門侍衛眉頭一蹙，露出了痛苦不堪的面容。

第一次，他們站得筆直，目視前方，假裝沒看到。

第二次，李長憶沖他們腳邊扔石頭，他們依舊巍然不動。

第三次，李長憶怒了，他猛地跺了一下腳，氣急敗壞地大剌剌向宮門走來。

這下守門侍衛不得不與李長憶正面交鋒了。

“太子殿下。”

守門侍衛恭恭敬敬地向李長憶行禮。

李長憶還因為這些人剛剛不理他而生氣呢，因此語氣也并不友好。

“開門，本殿下要出宮。”

果然李長憶所到之處就沒有好事。

守門侍衛犯了愁，他們明知道拗不過李長憶的，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走走形式，這樣才能在容皇後面前讨饒——至少自己已經盡職盡責盡力地阻攔過太子殿下了，是殿下自己一意孤行，他們這些下人也沒辦法不是？

下人不能管主子，他們相信容皇後也是可以理解的。

“殿下，皇後娘娘口谕，不能放殿下出宮。”

守門侍衛說的算比較委婉了，其實他們真的特别想說：殿下，上次您因為偷溜出宮被打屁股，現在這是又不疼了是麼？

“你們别拿我母後來壓我，我今天就要出去，你們誰也别想攔我。哦，别讓我再說第二次。”末了，李長憶壓低聲音威脅道。

事已至此，守門侍衛責任已盡，隻得乖乖給李長憶開了門。

李長憶心花怒放，大踏步跨出了宮門，回頭還不忘好心地告知守門侍衛一聲：“諸位放心，本殿下天黑前肯定會趕回來，不給各位添麻煩的！”

守門侍衛紛紛揉揉眉心：罷了罷了，太子殿下惹出的禍還不少嗎？這些都已經不算什麼大事了，随他愛怎樣怎樣吧。

出了宮的李長憶像是獲得自由的籠中鳥般歡呼雀躍，久居深宮的他對宮外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熱鬧的吆喝聲，琳琅滿目的小攤，還有各色人群。

他左看看，右看看，哪裡都新奇，哪裡都覺得喜歡得不得了，正當他專注地看着小攤上的一個泥塑娃娃時，餘光突然飄過一抹白色，似風兒般輕柔，似雪花般靈動，李長憶下意識擡起頭來見一位身着一襲白衣，頭戴白紗鬥笠的人從自己面前走過，那人腰間别着一支玉笛，手握長劍，步态輕盈，身姿款款，飄飄欲仙竟不似凡人。

隻可惜這人走得太快，李長憶沒來得及看清這人的長相，不過，機會很快就來了。

一隊華麗奢靡的車馬從對面橫沖直撞地沖過來，李長憶眼瞧見着這人要被馬車撞到，情急之下連忙沖過去将那人拉到了一邊，而這時李長憶轉過頭來，與那白衣人正面相對——他仍然沒有看到白衣人的相貌，因為在白紗鬥笠下的面容上覆着一層同樣雪白的白色面紗。

不過不必看清全貌，隻是那雙與李長憶四目相對的雙眸就足以令他心頭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