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出去。”
衆侍女面面相觑,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殿下,這是皇後娘娘的旨意……”一個侍女小聲道。
她們雖然早就習慣了太子殿下的行事風格,但太子大婚乃是大事,平時李長憶小打小鬧也就罷了,但在此等大事面前,侍女們是斷斷不敢怠慢的。
“皇後,皇後!明明都是太子殿的人,你們卻什麼都聽母後的,那我這個太子又算什麼?!”
李長憶的聲音并不高,雖然他的話語表面上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但那語氣更多的卻是委屈和難過。
這番話裡帶着哭腔,帶着沙啞,帶着不甘,更帶着絕望。
侍女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一方面,容皇後對于此次親事極其重視,不能有半點差錯,可另一方面,太子殿下是容皇後的心頭至寶,惹得太子殿下不高興了,她們這些下人哪能有好果子吃呢?
“都出去,我隻是想單獨和太子妃說說話,這樣難道也不可以嗎?還是說你們連這些都要竊聽?”
“太子殿下……”
侍女們嘩啦啦跪了一地。
身邊的太子妃見李長憶有些失态,身形一頓,也不知是不是被李長憶這喜怒無常的瘋癫樣子吓到了,他隻是輕輕推了下站在他身旁服侍的侍女,那侍女看了他一眼,便同跪在最前面的侍女們耳語了一番,侍女們這才起身紛紛走了出去。
李長憶見此情形,胸中愈加憋悶。
好啊,好啊,他算什麼太子?他算什麼太子?連太子妃都要比他有權利,有地位,就因為他背靠着自己的母後,所有人相比貨真價實的太子都要敬太子妃三分,而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他李長憶胡攪蠻纏,是個永遠不聽話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可他又追求過什麼呢?他不過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罷了,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不過難過歸難過,李長憶雖然有脾氣,卻也不是那種喜歡随意發洩到無辜人身上的性格,他語氣稍顯溫和,卻仍是不友好地說:“現在這裡隻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有些話我覺得還是盡早說開的好。”
太子妃微微側過身,他雖然因為各着蓋頭看不到李長憶,但身子很明顯前傾,展現了他極好的尊重他人的修養,可這一點卻令李長憶的心裡更加不是滋味了。
如果說他與蘇柳互相敬重,那是真的因為君子相交相見恨晚,可太子妃對他的相敬如賓完全是因為李長憶的身份,試想如果李長憶隻是個貧民百姓,那麼這太子妃又是否會像那天差點撞到蘇柳的富家小姐一樣無禮呢?
自己從出生起,身邊人帶自己的好便是帶有目的的,小時候的李長憶還以為大家當真是喜歡他,可後來随着年紀的增長,他反而越來越糊塗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虛情假意的世界,他很難分清身邊人待自己的好到底是真心還是帶有目的性。
真心難辨,而帶有目的性的讨好又令李長憶感到惡心,因此他才會選擇頻繁偷溜出宮,去見見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他總是天真地想,自己總會找到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而那人于自己不帶有任何功利性的讨好,他們能秉燭夜談,飲酒賞月也完完全全是因為他們秉性相合,他們應該是俞伯牙和鐘子期,是可以交心的人生知己。
而很幸運,李長憶已經找到了。
“我都聽母後說了,你是個很好的人,很适合做我的妻子,做未來的國母,在政治上輔佐我,做我的左膀右臂。”李長憶緩緩說道,“但是很抱歉,對于輔佐太子的職位,我心中早已有了更好的人選。”
李長憶的話不言而喻,容皇後硬要給他塞人他也沒有辦法,但是他可以奪權。
他早已打定好主意,既然這人是嫁給自己做太子妃的,那就幹脆恪盡職守好了,至于輔佐自己這麼重要的職位……如果能找到蘇柳更好,就算找不到也沒關系,至少現在他把話說在了前面,太子妃也就拿他沒辦法了,總不能越矩幹涉前朝吧?而他若是敢背後向母後告狀,那李長憶就更不用慣着他了。
太子妃聽了李長憶的話,并沒有表現出太劇烈的波動,這倒是讓李長憶有些緊張起來。
此人沉穩從容,怕是個很難對付的角色,即便真的出現狀告容皇後的事,李長憶也能想象得出對方會以多麼圓滑的手段輕而易舉地解決此事。
到時怕是他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李長憶越想越氣,幹脆“啪”的一聲将懷裡那幅畫像拍在床上,他就是要讓這不自量力的太子妃看看,他李長憶的知己、結拜哥哥是個多麼優秀的人,有這麼個風華絕代的人壓在自己頭上,他總不至于再翻出什麼浪花了吧?
而且若是讓母後知道自己私下結交了一位比竹林主人的弟子還要風流倜傥的君子,想必也會後悔讓自己娶他吧?
因此李長憶現在完全是帶着報複的心裡面對着自己的終身大事,他幼稚,他天真,是啊,可是他就是這樣的人,他頭腦簡單,他想不了太多,他讨厭人情世故,他讨厭機關算盡,難道追求渴望桃源般的世界也有錯嗎?
明明人人都羨慕那樣的生活,可人人卻都被淤泥所染,被現實世界裹挾着身不由己,而李長憶最不理解的就是這一點,為什麼就不能有人站出來主動改變呢?為什麼衆人自己做不到卻要反過來嘲笑主動站出來的人呢?
“所以你也隻能做一個真正的太子妃了,可是你又是個男人,我也不可能和你圓房,你若覺得委屈,那我明日可以立刻禀告母後宣布太子妃亡故,這樣你依舊是自由身,想去哪都可以。”
李長憶也是硬着頭皮說出這些話的,他也不是沒長心的人,知道這些話對于一個渴望一展宏圖大業的人來說太過殘酷了,但是沒有辦法,畢竟他是被自己和母後牽扯進來的,李長憶也沒有辦法,自古以來被裹挾着卷入宮内紛争的人不計其數,而其中的亡魂又有成千上萬,李長憶能說出放他走的話就已經算大度的了。
“不管怎麼說,是我對不住你,如果當時母後跟我說起這事的時候我能再堅決一些……”
然而兩人都心知肚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是太子迎娶太子妃這麼重要的大事,一國之母定下的人,哪怕是她的孩子,又怎可能輕易違拗?
所以說,這一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注定是悲劇。
李長憶實在說不下去了,隻因他一人一時的叛逆卻害得兩人的生命軌迹改變,他自責,更不敢面對茫然無知的太子妃,因此他選擇逃避,也算是給兩人充分的時間來消化這件陰錯陽差的事。
李長憶站起身就要走,太子妃卻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金色鳳冠垂落的珠鍊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李長憶回過頭來,瞧見抓着自己的手骨節分明,膚若凝脂。
李長憶有些不解,卻見太子妃指了指自己的紅蓋頭,意思是蓋頭還沒接。
這太子妃本就是帶着任務嫁進來的,如今卻惹了太子殿下的嫌,甚至要被退婚,這種事無論放在新郎還是新娘身上都是很沒面子的,甚至嚴重的還要被親屬說三道四。
李長憶覺得自己已經很對不起他了,這最後的面子還是要給的,于是李長憶拿起玉如意,輕輕挑開了那層旖旎暧昧的紅蓋頭。
蓋頭下,鳳冠霞帔,碎金鍊掩映下的是一張面如冠玉的容顔,宛若九天外的蹁跹仙子。
然而即便這仙子再濃妝豔抹,李長憶也能從這朱唇墨眉中認出他再熟悉不過的那張面孔。
“阿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