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奈地學着母親偶爾在我生病時溫柔的語調“……父親不會允許的。”
我這麼說過之後,他便不再提這個事情,隻是又講起了他在父親那裡看到的好玩的東西。
你看,我就說了吧?津島修治是懂怎麼做人的。至少在我這裡,他算是個人,唯一一個算得上是人的生物。
直到津島修治的嗓子又開始啞了,我才接下他的話,學着他的方式,講起一些不重要,但是曾經覺得多少有些好玩的東西。
我談起我曾經在花園裡看到的一塊白色的鵝卵石,也可能并不是白色的,反正我就是要講給他。
我還談起媽媽曾經給我的一條她自己織的黃色的圍巾,很溫暖,是陽光的顔色,但那是大人用的……這樣我就可以一直帶它帶到長大。
我也點評他剛剛和我分享的東西,我說父親的那副望遠鏡看起來不比我曾經卷起的紙筒好到哪去,因為父親從來不會用它。
當然,他的書房裡的大部分東西都是同樣的道理。
……
這些過後,我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話了。
其實我很清楚,津島修治從這個禁閉室出去之後就又會成為父親最喜歡的那個孩子,而我的處境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離開了這裡,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還是會像以前那樣,我也會繼續成為以前那個沒有什麼人理會的孩子。
之所以聽他說那麼多話,隻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總不能用手堵住他的嘴巴吧?
而我說了那麼多話,也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他給我了一些東西,我也必須給他一些。”這樣的奇怪心理。
我現在拒不承認之前因為他說話而感到放松的心理。
我讨厭津島修治。
*
他的病還沒有好,在我停下說話一段時間後就又聽見他均勻的呼吸聲了——他再一次睡着了。
我很高興。因為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再瞎編一些什麼關于我自己的有趣的事情來分享給他。
我把自己的下半張臉用之前那樣的姿勢遮住,隻露出一雙眼睛盯着面前的空氣發呆。
我往旁邊挪了一下。既然出去之後他不會和我待在一起,那麼我就要重新習慣在風的聲音裡睡覺。
我不希望這樣。畢竟,我知道,戒掉一個習慣是很難的事情。
風的聲音又變成了那種刺耳的感覺,我的腦子漲漲的——好煩。
讨厭津島修治。
今天是個有月光的晚上,風在月光下要溫柔得多,它們好像也喜歡這樣的景色,每當這個時候它們要安靜許多。
不是它們的聲音消失了,而是它們願意安靜下來了,所以我偶爾會感謝月光的存在,如果月光不能讓風安靜,我說不定也會讨厭它。
也許是因為月光照得我眼睛發昏,我把整張臉都遮住了。
我不是個堅強的孩子,因為我意識到我又開始流淚了。
——為什麼要流淚呢?又不會有人心疼你。
——為什麼要流淚呢?你明明知道這毫無意義。
——為什麼要流淚呢?你隻不過是有可能失去一個朋友而已,而且還是隻說過兩天話的朋友而已。
津島修治依舊在睡覺,安靜的禁閉室内隻有你稍微有些壓抑的用嘴巴呼吸的聲音和他均勻的呼吸聲。
你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情緒,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可以不哭泣,你讨厭哭泣的自己,就像你讨厭那些哭鬧的母親一樣讨厭哭泣的自己。
——睡吧,睡着了,就不會哭泣了,就像是另一位兄弟姐妹的母親哄她的孩子睡着了一樣,她的孩子當時不就沒哭了嗎?
……如果我流不出眼淚來該多好啊。
*
津島修治沒有睡着,他也隻是單純地找不到說什麼才好,所以裝作睡着了的樣子而已。
津島修治感到你往旁邊挪了挪,他沒有動作。
他聽到你在哭了,他歎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
津島修治說到底現在也隻是個八歲的孩子,他再怎麼聰明也沒有類似的經曆。
他猶豫着把手放在你的背上,順了順你背上的頭發。
你:……
你僵住了,這實在讓你覺得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