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島修治對家裡的氛圍也不能适應,他總是覺得家裡人的笑容特别難看,特别假,包括他自己的。
他受着父親喜愛,可他又覺得父親對他的“喜愛”不能被稱為普遍意義上的喜愛。他有段時間甚至覺得父親是厭惡他的。
這實在令我不能理解,當然,我并不知道他是這麼想的,就算是知道了,我也隻會覺得他更加令人讨厭。
就算是虛假的喜愛,那也是家裡小孩包括很多大人追求的東西——他拿着一塊美味的蛋糕,卻害怕裡面的蛋糕胚發臭,而有的人連蛋糕上的奶油都沒吃過。
他現在還是個八歲的小孩,看不出我的難過,這當然還因為我平時就是一副木頭的樣子。
隻是情緒稍微低落了一點而已,他看不出來實在正常不過。
幸好我是一個乖孩子,他能夠在禁閉室,在我身邊待着,我就已經對他感激不盡了。
不然,或許在我剛進禁閉室的一瞬間我就會把自己吓死或者把自己哭死,用我在父親的目光下哭泣的那種辦法把自己哭死。
晚飯是他端過來的,因為我沒有醒過來,這次在他身邊的睡眠讓人好到不可思議,畢竟我竟然沒有聽到風的尖叫或者哀嚎。
他推了推我,想要讓我起來吃飯——事實上,我早就因為他的離開而聽到了熟悉的風的聲音所以醒過來了。
我重申一遍,我讨厭津島修治。
他的動作放得很輕了,但是現在所有打擾我安穩睡覺的人都有罪,即使是因為他我才能擁有這樣的睡眠。
我吃着我的那一份飯,用一種洩憤的心理,吃得很快,但也許是吃的太快了,反而沒有吃飽。
我擡頭,看着津島修治,他依舊吃不下什麼東西,正郁悶地戳盤子,見到我的樣子,他下意識地露出一個笑“你的不夠嗎?”
津島修治是個大笨蛋。
我對他下了這麼一個定義,不僅和我聊天,還願意讓我接近他,甚至分我飯吃。
我并不清楚這是為了什麼,不過這并不妨礙我把他那碗比我的至少多了三分之一的粥喝掉。
我其實也吃不了什麼,隻是輕輕嘬了幾口就停了下來,另外就是,我也怕他到時候真的燒壞了怎麼辦。
我的母親,我們的母親,這個家裡所有人的母親連自保都成問題,她們哭鬧起來,比我見到過的任何東西都要吵,也都讓人心裡不舒服。
——女人都是這樣的嗎?
——如果都這樣的話,我希望自己不用變成一個女人,或者長大了可以變成一個男人。
我的母親是個安靜的美人,她從來不主動告訴我些什麼,父親也願意在被别人的母親吵到的時候到我的母親這裡來。
母親不會寬慰他,她沉默着,做着和别人的母親一樣的事,但是她從來不會開口說話。
就連對我,也沒說過幾句話,她隻是說着和别的母親一樣的話——在這個家裡,她像是别人的母親。
我和兄弟姐妹的關系也不太好,因為我的沉默寡言,他們更需要津島修治那樣的朋友。
因此,修治是我短暫的人生中第一個說的上話的人。
實際上,我也不在意那麼多,風也會說話,雖然它們在呻吟,這也沒什麼,我相信外面的風也是這樣的。
聽說世界在開戰,世界上到處都是這樣的呻吟,隻是我聽到的稍微比其他人,我周圍的其他人多一點而已,罷了。
可是這說到底還是第一個願意和我分享趣事兒的人,如果燒壞了,我就沒有了。
我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津島修治這個人不重要,但是他的存在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我希望他好好活下來,給我一點溫度或者,給我一點語言上的需求。
是的,我需要他。
或許别人會說我冷血,但是這對我不重要。
我把粥還給他,并且嚴肅地表達出希望他可以趁熱把粥喝完類似的願望。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僵硬地把粥喝完了。
他喝完了,我就把盤子端到小窗口去。我相信,這就是分工合作,他端來,我端去,很公平。
我應該是個很會得寸進尺的人,他剛剛并沒有表現出對我接觸他的反感,我便直接靠着他坐了下來。
很神奇,一靠着他,風的聲音就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消失不見了。
我很滿意,他倒是有些不自在,可能是怎麼也想不通,我為什麼這麼快就對他這麼親近了吧。
不過很快,他也放松下來,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些什麼。
風,依舊在吹,但是它們已經變成了單純的“呼呼”聲,我很高興,不用聽到它們的抱怨真是好極了。
我決定把津島修治的重要性再提一提。
吃完飯,津島修治又有活力了,他帶着鼻音的腔調在禁閉室裡響起“絨,你想要出去嗎?”
他的高燒又嚴重不少,你看看,連胡話都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