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也不覺得奇怪。
我從來都是這樣的,不想回答的問題就不回答。
她剛開始照顧我的時候還會詫異,現在已經逐漸習慣了,她沒有擡頭看我,沒有發現我臉上奇怪的表情,這多少避免了我的尴尬,我認為我需要感謝他。
津島家是一個很大的家族,光是父親就有三個兄弟,一個姐姐。
他親生的孩子,包括我在内,有四個,我也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
大姐已經到了可以離開家族地盤的年齡了,但是她看起來也是整個家裡最冷漠,最疲憊的人。
二姐像個炮仗,除了父親,家裡所有人包括她的母親都和她吵過架,但是津島家就像一鍋煮爛的糊糊一樣輕而易舉的讓二姐的脾氣像這個家裡所有其他類似的東西一樣被掩蓋。
家裡人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包容了她,但這卻讓她更加生氣了。
三哥總是在嘩衆取寵,通過故意做出搞笑的動作,惹大家發笑——他似乎也為此得意洋洋了好久。
而我喜歡默默待在一邊,用審視的目光觀察家裡所有人的醜态,包括我自己。
就連津島修治也常做出類似三哥這樣的動作。
我真懷疑所有男孩在這個年紀都會這樣,就像女孩在這個年紀也會自以為美的提起裙擺賣弄自己的幼稚可笑一樣。
所有人都很惡心,連同我自己在内,我自以為是的審視,批判都隻不過是我的高傲,自大在作祟罷了。
不要用“年紀小”來安慰我,我所做出的一切事情皆出于我自己的主觀意志,皆出于我與人群的不合。
可笑。
像我這樣的低劣的人,不就應該待在津島家這個被裝飾成花瓶的垃圾桶裡嗎?
我應該和其他人一樣,在這個地方腐爛發臭,就像臭鹹魚一樣,瞪着雙眼睛,裹上滿身污泥,被各種東西嫌棄。
但是津島修治卻妄圖把我帶走,明明我們兩人都各自明白雙方的醜陋。
我不了解他,但我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可笑,他知道我是如何可笑,就像我同樣知道這些一樣。
我可以理解他想要離開的願望,但我不能明白他是如何生出幹這種事的勇氣,以及究竟為什麼會想要帶我一起離開。
是他令人窒息的憐憫嗎?
他是個比我更加膽小的膽小鬼,他在人群中用笑臉把自己藏起,而我隻是希望人群把我遺忘,就像老照片的一角,被磨損消失掉一樣——我至少願意表現出自己明顯的不同。
*
我很快找到了津島修治,因為他這次自殺的不巧被一個仆人看見了,這個家裡幾乎一半的人都被他吸引過來了。
他這次不知道是從哪裡找到了幾盒藥,安眠藥,一口氣全吞了,吞藥的時候被看見了。
現在正被那仆人催吐。也不知道他臉上的紅到底是難受的還是羞的。
哦,雖然津島修治長得白嫩,但他現在的腦袋可是整個都變成了西紅柿那種深紅色,一點都不可愛,再加上被催吐的痛苦,表情很猙獰。
我躲在一邊,大約兩個小時後,津島修治把最後一個守着他的仆人遣走了。
我從角落裡鑽出來,看着他,不說話。
昨天才跟我說過要離開,今天就開始害怕,甚至覺得一了百了都比帶我離家出走這件事要輕松的多。
他不好意思的撓撓臉頰——你也不會不好意思的嗎?
不過他很快又冷靜下來“其實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我不信
津島修治就是在逃避,他是個膽小鬼,他在害怕。
他現在也還是個小孩,雖然他能說出帶我離開這句話,我就已經覺得他很厲害了。
這裡可是津島家,是這裡最大的家族,就連政府的要員在我們這裡,也要給津島家一個薄面。
想到這裡,我也怪不了津島修治了,但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個小時。
為了我這一趟能有點價值,我決定還是開口關心一下他。
“沒死真是太可惜了。”
安眠藥很貴,他以後不一定能拿得到,以及他以後肯定會被重點關注,父親也會來看望他,關注他的身心健康。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飄忽亂轉的視線也定在了我身上,他跌跌撞撞地從床上慌忙的摔到了我的面前。
“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我知道他的苦衷,我明白他的猶豫,我清楚他的逃避……
正因為我清楚,所以我既不覺得失望,也不覺得驚訝,更不想聽他用言語修飾他的行為以及他真實的内心想法。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世界上另一個我一樣看着他“不要輕易給予他人承諾。”
我會當真,會因此高興,可能還會因此讨厭他,讨厭這個我嫉妒着也喜歡着的津島修治。
我和他都是膽小鬼,他做不到的事,我一定也不能做到,所以這既是對他的忠告,同時也是對我的。
我轉身離開,天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