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裡平時溫和,像一株柔軟的草,似乎哪陣風都能的讓她彎彎腰。但等風真正吹來了,才會發現,她是孕育草的土地,包容而堅實。她視線有種魔力,隻要她擺出嚴肅的神情,被她盯上的人總會本能地服從她。
這種力量和伊澤安德魯他們那種壓迫感截然不同,後兩者是讓人害怕,前者卻是……媽媽一樣溫暖的威嚴——夏铎承認這個類比有些别扭,但布裡就是能帶着真誠的關心洞察别人的“弱點”,讓人通過她的雙眼直面自己的錯誤。
夏铎扭開臉。
“那,你知道今天為什麼突然改變行程嗎?”布裡再問。
“因為總理要求了。”夏铎說。
“你知道不是。”布裡定定望着他,“你知道,有人要行刺。”
但是排除了所有可疑人員,連安德魯都被密切觀察過了。
最後,布裡想起了上次太空襲擊的疑點,想起了回火星後夏铎自虐式的行為。
夏铎晃動手腕,企圖抽回手:“我不知道。”
布裡眉梢一揚,她拉着夏铎的手,掰着他的指頭把他藏在手裡的摁動筆摳出來:“伊澤上次說丢了一支筆,剛剛又跟我抱怨,藥被你拿走了,他甚至進不了找你拿藥。你照顧他照顧得那麼細緻,不會忘了這點。”她摁了摁筆尾,露出來的卻不是筆尖,而是注射頭,“設計得很巧妙嘛。”布裡笑着往自己手背上紮。
夏铎連忙拉開她的手:“你瘋了?”
伊澤有好幾種藥,這支隻能外敷,注射可緻命。
僞裝成筆的注射器跌落在地,骨碌碌滾出去好遠。
布裡不以為意地笑笑:“你覺得殺了這個地球人會怎麼樣?”
第一次發現,這個看似文靜的、還有些柔弱的姑娘,内裡比希爾伊澤都更加大膽開放。
夏铎緘默。
布裡不在意,繼續問:“你知道,我們學校實際上算是綜合性大學,但名字卻是第一軍校嗎?”
夏铎想了想:“因為這是由軍方主辦的。”
“軍方主辦,因為軍校最初是克勞利家提出創辦的。其實,細論起來,我也算伊澤的表妹哦。”布裡靠在雕塑的大理石基座上,表情放松,就像靠在母親懷裡的孩子。
夏铎對這層關系隐約有印象,克勞利家當初不贊同移民火星,但是克勞利家有一位和那一代潘德拉貢結了姻親,于是一部份克勞利跟着來了火星。
“這座雕塑是上一任克勞利校長,她愛護學生,治學有方,軍校的教學成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她終其一生都在積極推動火地和平友好發展,她的許多學生受她影響,亦如是。”
布裡輕輕歎息,說話帶了幾分鼻音:“可惜,在一次出使外星宣傳和平的演講中,她遇到了主戰分子的刺殺,犧牲在演講台上。火地三年戰争由此爆發。希爾的爸爸、摩根的爸爸媽媽,都死于這場慘烈的戰争。”
多諷刺,為和平奉獻一生的人,她的死成了毀滅和平的最後一根稻草。夏铎想着,擡頭仔細打量這位傑出的校長,克勞利校長溫柔而不失堅毅,夏铎越看越覺得熟悉。一低頭,看見布裡相似的五官。
“她是我媽媽,她本來說好,出差回來就陪我過八歲生日的。她對我食言了,對她的很多學生也是。有些師兄師姐大受打擊,再也不相信她說的和平了。我爸爸作為史密斯家的人接任校長,更惹得不少校友反對。畢竟史密斯家是奧維家忠實的附庸,希望軍校能多支持一下總理。”
八歲,母親死于地球主戰分子之手,再也沒有母親陪伴的生日。衆多好友也因此痛失親人。布裡為什麼不恨?她應該恨所有地球人,恨他,恨得把他抓住食肉飲血。
但她沒有,她的好朋友們都沒有。克勞利校長教過他們,不要遷怒無辜,不該希望戰争。
對不起,夏铎膝彎打顫,對不起。他不是想故意挑起戰争,他隻是想讓那些否認他的傻姑娘功績的人給她陪葬。
可是她的功績在哪?她也不過是戰争的棋子。
但布裡溫和的眼神告訴他,她不需要他道歉:“奧維總理主戰,我最終爸爸選擇與家族斷絕關系,堅守媽媽的遺志,成了克勞利校長。”
所以當初,克勞利校長大力支持夏铎以學生的身份進入軍校,今天也邀請地球使團參觀軍校,争取和平。布裡也是這樣,關于那場太空襲擊,她就算不清楚詳情,肯定也猜到和他有關了,但她選擇放過他。
布裡輕笑:“不過我媽媽應該更希望爸爸不要做‘克勞利校長’吧。她以前常說,學校不是克勞利家的,也不該是任何一家的,這是全火星乃至全宇宙人的。”
布裡眼眶微濕地望着夏铎,嘴角還略略上翹。夏铎有一刹那恍惚,仿佛看到另一個姑娘,兩人相貌并無相似之處,氣質一個柔一個剛,但她們就是有什麼地方很像。
夏铎幾乎控制不住地伸手向她。他好想摸摸她的腦袋,親昵地捏捏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