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背對着伊澤,肩膀輕顫。
“她想看火地和平,看你好好的。”伊澤松開手。
希爾依舊不說話,他再壓抑不住哭聲。
伊澤轉身出門。戈恩在門口觀望許久,準備冷凍倉的醫護人員也等在門口了,但沒人進去。事實上他們已經被希爾趕出來三回了,戈恩勸過,沒用。
“你們進去吧,有勞了。”伊澤讓開路。
醫護人員帶着設備進去,又推着布裡出來。
病房裡,希爾嚎啕大哭。他上一回這樣大哭,是父親戰死,這一回沒有一位紅頭發的小姑娘能把藏在角落裡的男孩找出來,安慰他不哭了。
希爾和伊澤,他們都失去了這個小姑娘。
伊澤擦擦眼角,戈恩跟進病房裡。伊澤聽見他安慰希爾:“布裡是偉大的,她是為火星犧牲的,我們不能白費了她的苦心……地球人麼,他一個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為着自己回家,哪裡顧得上别人怎麼樣,他對伊澤和布裡沒有兩樣,他也不是故意針對布裡的……你看開一點吧,就當是為了布裡,她不會計較夏铎怎麼對她的……”
連恩上将的副官來了:“伊澤少爺,上将請你。”
他們出了醫院,連恩家的車就在門口等候,副官替伊澤拉開車門,連恩上将就坐在車裡看文件。戰場上殺伐果決、素有兇名的将軍披散着一頭棕色大波浪卷長發,戴一枚熠熠閃光的鑽石發卡,坐姿優雅。讓人想起她讀書時,也曾以婉約的氣質聞名。
“連恩上将。”伊澤微鞠一躬。
等伊澤上車,她便合起文件:“先說私事好了。我聽說希爾終于肯吃飯休息了,這孩子從小就聽你的,沒想到布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現在還是最聽你的。不管怎樣,作為他的母親,我十分感謝你。”
伊澤苦笑:“他是我的朋友,和布裡一樣。”這是曾經,隻怕以後再也不是了。
“朋友,真好。”連恩上将紅唇一彎,露出懷戀的神情,“我年輕時,也有幾個朋友,以為能相互親近相互扶持到最後。”
“是。”伊澤垂下視線。可惜後來,一死一逃,一個成了對手。
連恩上将眸光一轉,收起溫情:“私事說完了,說公事吧。本來以希爾母親的身份,不該我來說,但司令堅持,我就公事公辦的行使我的職權了。”
伊澤大概知道她要說什麼:“我接受一切處罰。”
“好,首先是這次入伍考核,你被禁止參加。”連恩上将語氣立時嚴厲起來。
伊澤暗暗捏緊拳頭,呼吸間有如刀刃割喉:“明白。”
“其次,學校剝奪你原本在校的一切榮譽,記留校察看處分,再有任何違紀,将被直接開除。”
差一點,差一點就是超越安德魯的優秀畢業生了,現在卻面臨當初夏铎面對的被掃地出門的危機。
伊澤重重地點頭:“明白。”
“第三……第四……”
後面怎麼說,都隻是添頭了,翻譯過來,無非是“身敗名裂”,再進一步,是“衆叛親離”,他的父親,甚至不願意再同他說話。
上将宣布完最終決定,問:“關于處分,你還有什麼問題麼?”
伊澤搖搖頭,又道:“那我還有機會參軍嗎?”
連恩上将一挑眉:“戈恩摩根都沒跟你說麼,吉爾德家願意給你提供一個新的機會,去政府工作,或者你去克羅斯家,他們之後開拓火地航線,需要一定的武裝力量。”
“與說沒說無關。”伊澤目光緊緊黏在連恩上将身上,隻有這樣,才能将将忘掉他不想聽見的聲音。
夏铎對伊澤和布裡沒有兩樣……
就當為了布裡,她死前還想着原諒殺害她的兇手。但凡她沒有那麼偉大,但凡她自私一點……
夏铎隻是個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就是陰溝裡的老鼠,就是一個蠅營狗苟的小人,但凡他有一丁點真心……
伊澤等待上将的回複,心裡的弦慢慢繃緊,緊到一個“不”字都能崩斷心弦。
連恩上将沉吟許久:“你确實沒有被禁止參軍,但有這次處分,常規道路參軍過不了審核,你隻能從死亡率最高的折罪兵幹起。”
折罪兵制是火星給有改過自新餘地的犯人一個彌補罪過的政策,軍功不計獎勵,直到功過可以相抵,即便償清罪過後,軍功依舊要大打折扣。不過将功折罪更像是騾子腦袋前的蘿蔔,到死也沒有熬到“償清”罪過的人多如牛毛——戰争年代他們最容易死,和平年代他們最難立功。是以成為折罪兵的,基本都是犯了無期徒刑或死刑之類重罪的。
但伊澤的罪責遠沒有這麼嚴重——潘德拉貢司令再不忿兒子,也不會讓潘德拉貢家背上超過“辦事不力”的罪過,那條幫助夏铎出逃的寶石項鍊更是潘德拉貢和奧維需要共同掩飾的機密。也就是說,伊澤完全有機會換個路子掙前程。
伊澤堅定道:“這是我應該的。多謝上将。”
此後數年,父子之情,總角之交,兩情相好,熱血夢想,統統熬成伊澤的夢魇,殺死了曾經理想驕矜的青年。
夏铎。兩個字,愛的宣言變成恨的刀,從心尖上的人身上剮下一片一片血淋淋的肉,煉成伊澤活着奮鬥着的目标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