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相哥,玉蟬哥真說他考完試就回來呀?是今天嗎會不會你記錯了?咱們都等了一天了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單層房的鐵門外有團樹蔭,三花托着腮坐在小馬紮上,還有些嬰兒肥的腮肉從虎口處鼓了出來,看起來仍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
狗崽已經長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長毛大狗,一身皮毛被喂得油光水滑,如同一顆大土豆上插了四根長了毛的筷子,懶洋洋地蜷在三花腿邊呼呼大睡。
王小苗岔腿蹲下,用大蒲扇的柄撓了撓狗頭惹出一串鞭炮似的呼呼聲,“唐四叔一大早就騎洋馬出門了,你說是不是今天?哼哼,三花你就是沒文化,連高考到底哪幾天都不知道。”
“不想等了就回去,根本都沒叫你來你這麼積極幹什麼,是吧俞相?”
“那叫你了嗎?真是狗拿耗子。”三花撥了撥汗濕的劉海白了一眼王小苗,随後挺直了腰闆兒很驕傲地拍了拍胸口,“我可是有玉蟬哥交代的任務的,當然要第一時間來給他交差啦!”
“我可不像你個狗腿!叫不叫我都得來,我們可是好兄弟!”
“呸!你自作多情吧你!”
俞相心情沒理會他倆拌嘴。
天氣悶熱,幾乎肉眼可見塘裡的水被蒸發。他卻絲毫感覺不到這麼毒的日頭似的,就站在暴曬的泥巴路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轉拐的盡頭。
心裡全是唐玉蟬哪裡還分得出注意力。
褲兜裡沉甸甸的,是唐玉蟬臨走前交給他保管的鑰匙,哪怕唐玉蟬交代過讓他可以随便進出但俞相一次也沒去過,他怕有人看見了惦記唐玉蟬的房子。
如果可以的話,俞相真想唐玉蟬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勤工儉學的同時還能兼顧上課次次拿第一,不用親眼看都知道會有多累多辛苦。村裡多好,跟着上一輩的學學畫年畫再種點地,同樣能賺錢填飽肚子,最重要的是自己能時時刻刻看着他保護他。
“哎……”
俞相抹了把頭頂的汗,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但是他知道唐玉蟬跟自己不一樣,有志氣又成績好,考上大學是鐵闆釘釘的事。大學生,在現在的社會上多麼吃香,随随便便就能找個好工作賺大錢。
賺了錢,然後呢……玉蟬會找個城裡的姑娘結婚嗎?從此再也不會回到這個落後的村子,也不會再和自己見面,不能再一起吃席一起玩了?
越想心裡越咯噔,俞相垂下腦袋把手揣進兜裡,握着鑰匙猛地搖了搖頭,被腦海中唐玉蟬穿上白襯衫摟着無臉新娘的畫面搞得胸悶氣短。
甚至連耳邊都出現了幻聽——
“叮叮——”
哪裡來的鈴铛聲。
“回來了回來了!”王小苗驚呼一聲,手撐着膝蓋跳了起來,難得他一雙小眼睛睜得鴿子蛋大,“媽呀,好攢勁!他也會騎洋馬呐!”
“不是在等我嗎。”
熟悉的嗓音猝然伴随一陣清甜的涼風掠了過來。
俞相怔怔地擡眼,想象中的那個人真的穿着白襯衫出現了。長高了許多的少年單腳支着地坐在自行車上,眉目舒展笑容肆意,水紅色的潤澤唇瓣微微勾起一個揶揄弧度,“低着頭幹什麼,俞相。”
“玉蟬哥!”
“玉蟬!”
三花和王小苗連帶着被驚醒的狗都圍了過來,擠開木頭人似的俞相叽叽喳喳地問東問西。
“你考得咋樣啊玉蟬哥?能不能上那個什麼央大……就是那個最好的大學?”
“玉蟬你什麼時候學的騎洋馬?能不能教教我!”
“……好了。”俞相被擠了個趔趄,無奈地捏了下鼻梁,“先進去吧,讓玉蟬休息下再說。”
他沒接唐玉蟬的話,就像苦苦等了大半天的人不是他,連寒暄也沒有一句,悶悶地從褲兜裡掏出那把被捏得發燙沾上汗水的鑰匙轉身去開門。
“你有鑰匙?那讓我們在太陽底下站這麼久?!”
趁着王小苗猴蹿到俞相身邊張牙舞爪的間隙,三花側身踮起腳尖,悄咪咪擡手遮住嘴巴對唐玉蟬小聲道:“玉蟬哥,你交代的任務我都完成了,絕對沒有讓俞相哥跟王小苗或者其他人單獨玩兒過,每次我都跟着了!”
“嗯,不錯。”唐玉蟬毫不吝啬地給出了贊揚,從三花的角度明顯看得出他心情不錯,溜圓上挑的眼睛笑得半眯起來,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他把自行車停在門口,從車筐裡把背包提出來,拉開拉鍊翻出一個綴着粉色蝴蝶結和塑料珍珠的精緻發卡遞給三花:“謝謝,辛苦你了三花。”
“哇!真好看!”三花樂得笑不見眼,在碎花褂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汗,連忙接過發卡翻來覆去地看,“謝謝玉蟬哥!”
唐玉蟬單肩背着包跟着蹦蹦跳跳的三花一起進了院子,車沒鎖,他是為了快點見到俞相才讓唐四叔把車借給他的,等會兒放了東西還得還回去。
桂花樹長得很好,沒人打理也郁郁蔥蔥的,俞相正壓了桶水準備往上澆,單手提着偌大一個沉甸甸裝滿水的鐵桶就跟玩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