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看見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分食的感覺并不好受。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唐玉蟬。
俞相如同一個外來遊魂排除在外,即使調動了精神力也無法觸碰到那些紙人分毫,甚至還倒使自己的靈魂漸漸脫離了身體。
“汪汪——”
一陣激烈的犬吠在窗外響起。
吸飽了鮮血的紙人們臉上都露出了微妙的恐懼,一張接一張地從白森森的骨架上飄了起來,抖抖被泡漲的身體上滴落的血液。
最上層的那張紙人率先把腦袋從窗縫裡擠了出去,剩下的也争先恐後一股腦往外飄。
“啊!老、老大,放過我吧!”
滞澀的碎紙聲伴随着慘叫傳入俞相的耳朵,他攥緊拳頭看了眼唐玉蟬,思索片刻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靈魂體輕盈,很輕松地就跟着紙人們鑽出了縫隙。
窗檐下,一隻長毛土豆似的大狗不停地朝着瑟瑟發抖的紙人狂吠,它旁邊站着個唇紅齒白的俏麗小姑娘,一手一個紙人,沒幾下就把它們撕了個稀巴爛。
俞相懸在半空心裡一驚。
竟是三花!
她氣得不輕,咬牙切齒罵道:“一群蠢貨!沒我的命令你們怎麼敢亂殺人!”
說完之後她不解氣地又撕了幾張,其餘的紙人們嚅嗫着血紅嘴唇不敢說話,隻有一張畫着少女臉蛋的紙人顫抖着開口:“我們可是聽從那位大人的命令來的!你以為自己成了神就可以壓制他了嗎?!那都是大人騙你們這群傻子的!”
“根本就沒有什麼神!在這裡他才是一切的主宰!”
“閉嘴!”三花冷冷地看了過去,三下五除二解決掉除了少女紙人以外的所有紙人,她甩了甩手上幾近幹涸的血液緩步朝它走去。
“你說的話真是令我發笑。呵,主宰?主宰就能随心所欲虐殺活人嗎?主宰就能玩弄人心嗎?主宰就能設下謊言來掌控我們的人生嗎?!”
少女紙人背過身想逃卻被三花一把扯斷了手臂,它尖叫一聲後惡狠狠地辱罵起來:“你不過就是個傀儡!山德大人不會放過你的!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早死升棺堂——”
唢呐和鑼鼓聲幾乎就近在院外,俞相眼見三花扯爛少女紙人後很忌憚地環視了一圈,然後抱着狗推窗跳進了婚房。
他趕忙也飄了進去,隻見三花跪在自己的軀殼旁,掏出一把小刀在指尖上一抹,用力擠壓着劃痕将泛着綠光的血液滴在唐玉蟬的骨架上。
“還好俞相哥沒事,對不起玉蟬哥……”
她擡手抹了把眼淚鼻涕,泣不成聲道:“我隻能先把你的靈魂一分為二再慢慢修複,等這次時間重溯之後我會給你做一個好的紙人殼子,對不起,我能做到的事情隻有這些了……”
時間重溯?!
俞相趕忙去敲小助手,想問它三花說的時間重溯跟他恢複記憶的那次時間線融合有沒有關系。但試了好幾次後都無法與小助手鍊接。
“早死升棺堂!”
尖利刺耳的哭嚎如同擁有了實體,一聲接一聲地撞得牆壁砰砰作響。
真麻煩。俞相咬咬牙飛至房頂查看情況,隻見一支擡着神轎的隊伍在村裡穿行。
神轎被蓋得嚴嚴實實,他隻能從被風吹起的一絲縫隙中看到轎中人青色的衣角。
俯瞰之下的小拐塘村每一戶院子裡都圍了一圈紙人和渾身長滿鱗片的魚頭怪物,它們沒有痛覺一般用直直地身體去撞擊門窗。
紙人還好,順着一點縫隙就能登堂入室,魚頭怪物們将自己撞得血肉模糊,腦漿内髒墜了一地才把門窗撞爛,拖着攪在一團的腸子怪笑着闖進屋内大開殺戒。
俞相本以為這些東西應是村委會的手筆,沒曾想尤村長家裡的怪物們卻是最多。奇了怪了,所以由此看來年畫神仙和村委會并不是一夥。
一時之間小拐塘村化為血腥煉獄,慘叫聲不絕于耳環繞天際。
遭了!俞相旋身往俞有珍的房間趕去,雖然恢複記憶後對她的感情并不像之前那樣深厚,但總歸還是母子一場。
這也是他第一次被真正的“媽媽”愛着。
不像周遭,俞家的院子裡靜悄悄一片。門窗全都完好無損,屋内沒有點燈,黑漆漆的。
越飄俞相越覺得自己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禁锢住了,跟即将被彈出小世界的感覺類似,世界規則不允許他再停留在這裡。
他咬牙拼命往俞有珍房間飛,靈魂體的邊緣都被吸出了重疊的虛影。
趕到時他的身形已經近乎消散,還好來得及時門仍是緊閉着的。
俞相松了口氣,往下一瞥卻發現一個腳腕以下齊齊消失的魚頭怪物蹲守在門口。
不好!
他俯沖直下,警惕地觀察着它的一舉一動。
過了許久,它并沒有想破門而入,而是靜靜地将手中的煙杆遞到嘴邊長吸了一口。
俞相深深地歎了口氣,竟然是那個人。
他緊繃的神經松弛了下來,這樣看來俞有珍應該不會有危險了。
無足魚怪吸完了煙,半阖起拳頭大的眼睛用腮部眷戀地蹭了蹭房門。
光點如霧般彌漫開來,在完全消散的那一刻俞相終于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
“撐住啊老尤!”
“怎麼辦?!謝醫生呢?謝醫生還沒請過來嗎?!”
“天呐怎麼會這樣!不是去上山找吃的嗎!怎麼把腿摔成了這樣!”
疼。
右腿如同被重物碾碎了一般鑽心的疼。
俞相睜開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草垛上動彈不得,身邊還烏泱泱地圍了一大圈人。
怎麼回事……
他隻覺得腦袋和腿一樣疼,剛想起身卻發現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嘴裡不幹不淨地啐了一聲,繼而叫得哭天喊地。
“娘嘞!痛死我了——”
是尤村長的聲音。
俞相愣住了,他怎麼會附身到了尤村長身上。
“各位,不如讓小道來試試吧。”
人群聞聲散開讓出一條路,一個穿着青色道袍、長相端正的年輕道士逆光而來蹲在俞相身前。
俞相聽見自己這幅身體惡狠狠地開口:“你?你誰啊你?趕緊滾開快請謝醫生來!”
“小道山德,略通醫術。”
道士沒計較尤村長的出言不遜,耐心細緻地觀察起他腿上的傷口,思索片刻後左右手扶住傷腿活動兩圈,竟把斷腿重新接了回去。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傷的還算不是很重,這位大哥,你記得這幾天别亂動,過後自然就會好起來的。”
這個道士竟然就是山德。
俞相上下打量他一番,此人看起來仙風道骨,着實不像三花口中那個惡貫滿盈的山德大人。
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他真是一切的罪魁禍首,那麼神廟和棺材裡的符紙都能有所解釋。
俞相走馬觀花似的十倍速過完了一段時間。
這裡是二十幾年前的小拐塘村,家家戶戶都窮得揭不開鍋,又逢天公不作美,地裡的莊稼死活不長,村民們餓得不行隻能去上山找食物,尤村長的腿也是因此弄傷的。
道士山德無意間途徑此處,因為不忍看村民們受苦,自願留下來傳授年畫技藝幫他們謀生,不僅如此,他還幫助治病醫人,被村民們尊稱為“年畫神仙”。
但正值饑荒年間,各個村莊乃至鎮上都沒有什麼儲備糧,飯都吃不飽了哪裡還會有什麼人買畫,人們餓死的都不在少數。
尤村長這時還不是村長,作為村裡唯一的屠夫,沒有活計也隻能上山下水地勞作。
地裡的土硬得鋤不動,太陽照得皮膚紅腫蛻皮,尤村長這具身體近幾日來都隻能吃樹皮草根喝涼水,此刻已經餓得幾乎暈厥。
俞相與他感同身受,腦内天旋地轉四肢發軟無力,踉跄幾步直直倒進了身後的小拐塘裡。
“噗通——”
水從鼻腔不斷地灌入擠壓着胸口,呼吸被瞬間剝奪,身體奮力掙紮卻找不到任何支撐點,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扯着下沉。
光線逐漸變暗,耳朵裡傳來沉悶的轟鳴,身體也越來越沉重。
好難受。
失去意識前,俞相隻看見了一片青色朝自己遊了過來。
……
“怎麼辦?要不要快把他扛回去?”
“唐老四你個蠢貨,你有勁就去!”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