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相蜷了蜷手指漸漸清醒過來,半掀開眼皮劇烈地咳嗽着吐出殘存在胸腹中的塘水。
此時天已經半黑,他還沒完全恢複過來,身體沉重腦袋迷迷糊糊,看人都有重影。
“我們隻是捉了條大魚上來而已,扛回去幹什麼,在這裡吃掉就行了。”
冰冷的水珠滴在額頭上,俞相艱難地向上看去,和渾身濕透的尤村長對上了視線。
他聽到自己開口,顫抖着擡起的手臂上黏着青色衣袖:“救……救我……”
好嘛,他現在又附到山德的身上了。
尤村長咕咚一聲咽下口水,眼冒綠光惡狠狠環視一圈:“你們不餓嗎?難道不想吃魚?”
剩餘幾人面面相觑,赫然就是村委會其他幾名成員。
“吃。”年輕了不少的唐四叔扶了下鏡腿,道貌岸然地開口,“還要感謝尤兄弟捉了這麼大一條魚,咱們不吃可對不起他的辛苦啊!”
“有道理。”
“對!大家餓了這麼久也該吃肉了!管他什麼東西,從塘裡撈出來的就是魚!”
“這麼想就對了。”
幾人掏出柴刀和農具,齊刷刷貪婪地看了過來。
比落水窒息還恐怖的悚然與冰涼席卷而來。
俞相隻覺得自己真成了一條砧闆上的魚,也算是和唐玉蟬感同身受了,被分食的感覺隻能稱之為絕望,心裡全然被悔恨和怨念所充斥。
還真是一出現實的東郭先生與狼,好心隻能換來如此下場。
山德死後俞相終于能自由行動,但仍然隻能維持着靈魂體的狀态。
尤村長等人嘗到了甜頭,此後好幾次故技重施,把村裡獨居的人或者老弱病殘騙到塘邊将他們溺到半死,再用“抓到大魚”的借口自欺欺人,隐秘地把這些“魚”吃掉。
直到饑荒過去,村民們也隻以為那些人是餓死或者病死,尤村長憑借着“吃魚”保留下來的強健體魄,在同夥們的幫助下取得了村長的位置。
“真是畜生啊。”
俞相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幾人恬不知恥地組成了村委會,一時風光無兩。
他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但吃掉自己的同類,這些人還能算是人嗎。
“村長!村長!我們從塘裡撈回來一個東西!”唐四叔捧着一團黑乎乎的包裹,臉色慘白顫巍巍地沖進了辦公室。
尤村長剔着牙瞥了他一眼:“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
“是……是山德。”唐四叔額頭直冒冷汗,抖着手掀開外面那層被泥糊住的道袍,其下竟是一尊長着山德臉的雕像,“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胡說八道!”尤村長怒斥道,“一個死人你怕什麼!”
他攥緊了拳頭砸在桌上,不穩的聲線卻暴露了緊張:“肯定是有人看到了!想用個破爛玩意來吓老子?老子才不會怕!”
村委會其他人認同了尤村長的想法,但為求心安還是把那尊雕像埋進了土裡。
但第二天、第三天,不管他們埋了多少次,雕像都會莫名其妙地回到村委會的辦公室裡。
更奇怪的是,某一天他們竟然重新回到了吃掉山德的日子!
俞相同樣也重溯了回去,隻不過這次他沒附身到任何人身上,而是懸在半空審視着所有人。
幾人全都吓得膽戰心驚,看着吃剩一地的骨頭不知所措。這次之後他們倒沒有再去吃其他“魚”,但每當他們吃掉一條真的魚,村裡就會少一個人。
“原來是這樣。”俞相若有所思,“山德怨氣太大化為厲鬼有了重溯時間的能力,還把失足落水的人全變成魚讓他們吃掉,而吃的的那些人就會變成魚頭怪物……”
時間重溯了好幾次,除了村委會幾人外村民們都毫無記憶。
尤村長學了山德留下來一些皮毛道家術法,卻還是如同螳臂當車。無奈之下,他們隻得供奉山德為神,期盼以此來洗清自己的罪孽。
“神啊。”尤村長跪在神龛之前涕泗橫流,“要怎麼樣您才能放過我們!”
垂簾之下,神像倏地睜開了雙眼。
它佯裝無奈地說道:“隻有受盡折磨但是仍然保留愛人之心的真神才能超度我。”
“如若我真能解脫,定會成為守護靈護佑你們,滿足你們的所有願望。”
至此之後地下子宮誕生,在生育率不高的情況下假借侍神之名制造“真神”的種子,有用的種子百般磋磨,沒用的則在山德的蠱惑下成為祭品,再增村委會幾人的殺孽。
但這一切都是山德的謊言。
重溯仍然接踵而至,俞相看見了機緣巧合之下取走了丈夫魚尾的俞有珍,看見了受盡磨難而死的孩子們——
周黎黎、三花,還有唐玉蟬。
合适的種子太少,尤村長就想出了聯姻将神像帶到其他村篩選的辦法,即使葬送了女兒們的一生。
不知不覺間,時間又回到了新婚那一夜。
終于回到自己身體的感覺可比漂浮着當遊魂舒服多了,俞相睜開雙眼,發覺自己躺在唐玉蟬的懷抱裡。
他們此刻竟到了神廟祠堂,村委會三花以及玩家們都在這裡。
關茨等人看着周黎黎的眼神沒了往日的友善,俞相猜測他們應該也和自己一樣經曆了多次的重溯。
“别怕。”唐玉蟬已經完成了靈魂融合,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
他攬着俞相的腰,親昵地用鼻尖蹭蹭對方的臉頰,輕聲開口:“馬上就會結束了,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一時之間萬籁俱寂。
俞相此刻有很多話想告訴唐玉蟬,剛想開口卻被關茨打斷。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沉聲道:“俞相,你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就說明……”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完,但俞相了解他的意思,他想讓自己承認他的身份并不隻npc這樣簡單。
“啪啪啪——”
神龛中的神像獰笑着鼓起掌來。
“你們這群蠢貨。”它高高在上地開口,“周黎黎,你們就算幫他們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沒有人可以逃脫我的掌控!”
“蠢貨?”三花哂笑一聲,和玩家們合力将村委會的幾人如殺雞一般抹了脖子,“你覺得隻有你一個受害者嗎?!隻有你很慘嗎!”
流出的鮮血幾乎将整個祠堂都染成紅色,如絲線一般飛舞着構成了一個詭異的圖案。
神像震動起來,同樣的圖案在它身上彌漫開來。
它勃然大怒:“你們要幹什麼!”
“你不是最喜歡祭品嗎,隻有這些真正你想要的祭品死了,你才會消散不是嗎。”
三花與周黎黎對視一眼,随即齊齊在自己手腕上也割了一刀。
兩個女孩毫不畏懼,一步步走上前去。
“再加上我們這些聚集了所有冤死之人怨氣的種子,你不可能會逃脫!”
“我們……這些?”俞相心裡一跳,反手捏住唐玉蟬的手腕質問他,“你也要?不,不行!”
一句真心的表白都沒有,他怎麼能讓喜歡的人去送死?!
“我說過,我會幫你的。”
唐玉蟬粲然一笑,傾身在他唇角留下一個吻,随即猛地将他推進玩家中。
“關茨放開我!”
身體騰空,俞相全然已經忘記這隻是一個懲罰世界而已,掙紮着想要抓住唐玉蟬,但重溯多次後身體已經瀕臨崩潰。
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俞相嘴裡喊出,關茨瞬間被巨大的喜悅包圍。
他怔怔地低聲道:“果然……A+的運氣不會有錯。”
不僅讓他遇到了心中所想之人,還能和npc聯手輕松過關。
“他們隻是npc而已!”關茨緊緊拉住俞相的手腕,急切地表明心意,“等這一切結束我的積分就足夠了,跟我回去吧!”
“滴答——”
俞相壓低眉眼渾身散發出殺意,一個背摔将他丢開,疾步朝着唐玉蟬跑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三人的血液滴落在圖案中心交織成一張破天蓋地的網,霎時間紅光爆破開來,俞相隻覺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随着神像的怒吼,一切都歸于平靜。
【懲罰世界已完成。】
小助手在腦海中開始播報。
【監察者評分:100。即将開啟新世界,請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