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傻話?我隻有你一個妹妹,不對你好,對誰好?”
淡薄月色下,言迹關心的目光送進初雨眼底。
他天生單眼皮,眼尾微微上挑,瞳色是幹淨又純粹的黑,像最高品質的黑曜石。
他望向别人的視線裡,總帶有明顯的冷淡疏離,還藏三兩分尖銳氣息,看起來極其難以接近。
事實卻也如此,否則也不會沒幾個朋友。
偏偏這雙銳利逼人的眼,每每和初雨對視時,那些不善的情緒消失無蹤,隻剩下心疼和溫軟。
或許因為身形瘦,他的面部輪廓更加鋒利俊朗,線條流暢到找不出一絲贅餘。
肩膀和脊背平直寬闊,在一米八七的身高加持下,他整個人看起來和标準模特身材分毫不差。
幾年前,言迹的奶奶去世以後,家裡剩下他一個人,平時冷清得很。
初雨是走讀生,他們各自忙于學業,就讀不同學校,上學放學時間剛好錯開,平時不容易見到。
每逢節假日,初雨的媽媽會來關心言迹,給他送點吃的喝的。
孑然一身的言迹很感激阿姨給的關心,但不想過多麻煩她,又因為學校離家遠,他索性選擇住校。
平時除了給奶奶上香的日子,他基本不回家,反正了無牽挂,回不回來都一樣。
言迹得知初雨家遭遇第一次巨大變故時,是阿姨離開了這個世界。
初雨家裡亂成一鍋粥,但好在還有親姐姐,初雪照顧她。
一年後,也就是上個月。
初雨再次遭受巨大變故,她的姐姐被人逼迫到絕境,墜樓而亡。
而初雨的父親,自阿姨去世後,至今沒回過家,絲毫不管兩個女兒的死活。
兩次重大刺激,初雨兩次目睹至親在陽光下皮開肉綻。
初雪離開以後,初雨極度怕強烈光線,她悶在房間裡以淚洗面,渾渾噩噩度秒如年。
還好言迹叫來了開鎖師傅,撿回瀕臨自絕的初雨半條命。
言迹決心擔負起照顧她的生活以後,火速辦好走讀手續。
盡管學校離家遠,他每日往返也不覺辛苦。
他有牽挂了。
家裡有妹妹在等他回去。
初雨猶疑着說:“可是你以後——”
以後總歸要離開她,會過屬于他自己的新生活,不可能守着她一輩子。
到了不得不分别的時刻,她再回想起如今言迹對她的好,那種被迫的戒斷反應,心裡會特别難受。
言迹伸食指輕擋唇前,做出噤聲動作:“噓。”
初雨不再講話,聽覺專注放大。
言迹溫聲打消她的顧慮:“以後的事,我們将來再說,你現在專心休養,其他事交給我就好。”
他自願承擔所有麻煩和風險,隻為讓她過得好一點。
令人安心的成熟行事風格,和及時供應的踏實安慰,勝過任何實質性的藥劑。
暫時别無他途,初雨選擇聽言迹的話。
她流過大量眼淚,眼眶酸脹,眼皮沉重,澀意轉化為困倦睡意。
言迹回去後,她躲進被窩,依靠睡覺逃避這個她不願面對的現實世界。
她半夜連做好幾個噩夢,吓得冷汗涔涔,整夜沒睡好。
等到外面的天朦亮,她才陷入深睡。
與此同時,言迹掏出鑰匙,擰開門。
室内亮度昏暗,昨晚換上的遮光窗簾,效果可人。
客廳空無人影。
他低聲:“小魚?”
卧房方向傳來熟睡的規律綿長呼吸聲,初雨沒醒。
言迹徑直走向廚房,關門,開燈。
他動作流利地準備好需要簡單加熱的早餐放在顯眼處,又給電飯煲内蒸上初雨喜歡吃的焖飯。
備好兩頓飯,他輕手輕腳收拾完廚房,關燈,給初雨發消息留言。
【言迹:小魚,醒來以後記得吃早飯,加熱一下雞蛋和面包,冰箱裡的果汁給你取出來了,喝的時候不會太涼,電飯煲裡有你愛吃的焖飯,我晚上回來給你帶晚飯。有事給我打電話。】
手機屏幕的光,在客廳茶幾上亮起。
言迹望去,那是他昨晚給初雨手機換完電池後,放下手機的位置,初雨沒再挪動過,萬能充仍嵌插孔上閃着光。
看來,他昨晚離開以後,初雨很快就回房間睡了。
他取下萬能充和電池,放她開着靜音模式的手機旁邊。
以防初雨不看手機,他把消息裡的内容,用字條再寫一遍,拿進初雨房間,用她床頭櫃的水杯壓住字條一角,這樣肯定能看到。
離開之前,他給初雨掖了掖被角。
所有行為,自然又熟練,像一個合格監護人應有的風範。
可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經過法律認可的關系。
與其說是從小相伴到大的青梅竹馬,不如說他們是兩座相互依偎的孤島。
在這喧嚣萬千的浮沉世界中,他們是彼此堅定的依靠。
言迹不想吵醒初雨,蹑手蹑腳退出房間,關上客廳的門,準備去店裡兼職。
想起初雨叮囑過的話——“哥哥,你不在家的話,一定要記得把我家房門反鎖,萬一那些人再來鬧事,輕易進不來的。”
他依言反鎖,現今手裡這把鑰匙,也是初雨主動給他的。
她覺得自己整天不出門,鑰匙毫無用武之地。
言迹每天來看她,幹脆讓他保管鑰匙。
十月中,風漸涼,言迹走向公交車站。
他戴上有線耳機,播放手機裡提前下載的歌曲,吵鬧的搖滾音樂似乎要掀翻他的身體。
到了店裡,他熟稔地理貨、補貨、對賬、整理收銀機裡的鈔票,分出百元大鈔和方便找零的零錢。
客人來來往往,有人光顧的時間,他幫忙結賬裝東西,沒人的時候,拿出書包裡裝的作業,一道一道寫。
生活和習題一樣,飯要一口一口吃,日子要一天一天過,初雨的病,應該也會一天比一天好點。
總會好起來的,言迹這麼想着。
上午九點半,初雨睜開眼睛。
她注意到旁邊的字條,室内昏暗的薄光下,言迹有棱有角的字體格外清晰。
字如其人,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