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把診斷書遞給言迹:“根據她目前的各種症狀和檢測報告數據來看,确診是肌萎縮側索硬化,我說通俗點,就是漸凍症。”
陌生的詞彙,像一道響雷炸開在耳畔。
言迹的呼吸凝滞,甚至忘記去看初雨的反應。
“漸凍症早期的部分症狀和患者口述一緻,講話表達不清、食欲減退、吞咽困難、手腳無力、腿部抽筋、呼吸不暢、突發高燒……”
醫生注意病曆上面,初雨的年齡,内心感歎才16歲,正年輕啊,他繼續說,“配合吃藥,再提升一下生活質量,症狀會減輕些。”
言迹捏着診斷書的手在明顯顫抖,他盡力保持聲線平緩,不敢置信:“醫生,會不會是誤診了……有沒有别的可能?”
“你們不放心的話,可以再去其他比較權威的醫院看看。”
醫生見慣對于診斷結果難以接受的患者和患者家屬,“我和市中心醫院的神經内科主任是朋友,我把他的聯系方式給你們,你們去找他看看,馬上到中午休息時間了,你們下午過去直接給他打電話就行。”
言迹連連道謝:“謝謝您,非常感謝。”
“沒事,我本來就是醫生,這是我應該做的。”
言迹握住初雨冰涼的手腕,帶她走出醫生辦公室。
她整個人像枯萎的花朵,面色煞白,失魂落魄,任由言迹牽着她挪動步子。
他們兩個走出醫生辦公室後,醫生先給朋友去了個電話,簡單說明初雨的情況,讓朋友幫忙關照着點。
小姑娘太年輕了,比起診斷書上的白紙黑字,他也希望是自己不慎誤診。
醫者仁心,尤其看到和自己家裡女兒年紀相仿的患者,心裡總會多些憐憫。
初雨的思緒四散,心神皆亂。
她不重視的諸多小症狀,疊加起來,竟然這麼嚴重,雖然她還不完全了解這個病,但聽名字就夠難受。
漸凍症,最壞的結果是什麼呢?
身上所有的神經、肌肉,都會漸漸萎縮,像被冰凍一樣失去力氣,直到再也無法行動嗎?
言迹收起檢查單和診斷書,壓下内心的驚恐慌亂,強撐出穩重大人的姿态:“小魚别擔心,八成是誤診,下午我們再去另一家醫院看,不管怎麼樣,所有事情我都會陪你面對,我們一起想辦法,别害怕。”
她木讷地點點頭,像被剝奪了屬于人類情感的機器人,隻會執行簡單的程序指令。
另家醫院距離這邊不近,他們坐公交車過去,還沒到醫生上班時間。
醫院對面的小飯館和禮品店,排成一條街。
言迹頻頻看時間,以前從沒覺得時間流速慢,今天心急如焚,倍感煎熬。
“要不先吃點東西?還有四十分鐘,醫生就上班了。”
他試探性問初雨,“不想吃也沒事,我們去醫院裡面等吧?外面風大,小心感冒。”
初雨本來想說她不餓,那就直接去醫院裡面等醫生吧。
轉念一想,言迹陪她跑了整個上午,連水都沒喝,即使她吃不下東西,也該讓他吃上點。
她抿抿唇:“正好我有些餓,我們先去吃飯吧。”
“行,都聽你的,想吃什麼?馄饨?粥?湯?”言迹自然握住她的手,帶她過馬路去對面的街上找店吃飯。
他說的這些,都是容易咀嚼,容易吞咽的食物。
“就馄饨吧。”
“好,不夠吃的話,我再給你買别的。”
兩人面前,擺着兩碗熱氣騰騰的馄饨。
他們并排而坐,店裡有台懸挂式的彩電,正在重播昨晚那檔初雨最愛的綜藝節目。
初雨的視線時不時往電視上面飄,往常最中意的節目,也沒能化開她眼底濃郁的憂愁。
言迹低頭咬馄饨,耳邊響起初雨曾經提起過幾次的沒胃口。
想來那時,漸凍症就在她身體之内埋下了潛伏的種子。
他以為她受的刺激太重,吃不下東西很正常。
以為自己做的飯不合她口味。
以為氣溫變化導緻她沒食欲。
記起去年暑假,她莫名其妙的高燒。
送她到醫院輸液,她醒來之後,聽到他說,醫生讓做全面檢查,她一口咬定沒事不用。
他态度不改,仍然要求做檢查,她抗拒的哭腔讓他心軟,逃過了那次檢查。
上次去醫院複查畏光症,心理醫生問她有沒有其他的不舒服,最好做個神經系統的全面檢查。
一些重大心理疾病确實會引起神經系統病變,醫生的擔心實在情理之中。
初雨遲疑之後,說她沒有不舒服。
對于言迹起疑的追問,她也充分解釋掉,再轉移話題。
再次逃過檢查。
要是他那幾次不心軟,再深想一下,堅持要她做檢查,就能早發現早控制。
怪他不夠細緻入微。
不管是從當家人的角度來說,還是從暗戀者的角度來說,他都非常失敗。
可能,她早就察覺到身體的異樣信号。
一直拖着不說,是不想他擔心又花錢。
體貼他的代價是委屈自己。
怪他不夠強大,不夠有錢。
都是他的錯。
是他耽誤了初雨發現病情時間。
啪嗒、啪嗒——
眼淚接二連三跌落進湯碗,激起漣漪。
言迹俯首,快要把臉埋進碗裡,不願讓身側的初雨發覺他在哭。
他死死咬住下唇,遏止聲響,隻是眼淚越來越洶湧地往下砸。
有時想想,這世界不太公平。
有人坐享其成揮金如土,生來就在羅馬,位于金字塔尖,免受颠沛流離風吹雨打。
有人辛勤勞作精打細算,一生奔赴羅馬,努力攀高登峰,曆盡艱難險阻嚴寒酷暑。
還好周圍吵鬧。
馬路來往車輛的鳴笛聲此起彼伏,街道行人步履匆匆,餐館内有小孩子哭鬧,有聲音粗犷的男人接打電話。
這些噪音,蓋過淚珠滾進湯碗裡的微小聲響。
不會被正在看電視的初雨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