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會這麼做的,因為陳蓉和方三不一樣,她是個好母親,到死也是,她一直堅信着。
怕夜裡亂動弄疼孩子,陳蓉在地上睡了一夜。翌日一回府便被催着去找失蹤的夫人。
雨下得并不大,連連綿綿的,斜織成霧,讓四周都變得朦胧暗淡。
倚着牆頭的樟樹在細雨冷風中左搖右晃,發出飒飒的聲音。
陳蓉撐着傘一路找到圍牆邊。
雨水向下汩汩沖刷,并沒有看到什麼泥點或鞋印。
陳蓉往下瞥到牆角處又大又圓的水壇。原本敞開的水壇上不知被誰放了一塊木闆,壓塌了種在其中的水織,綠色的枝條已然斷節,垂挂在外。
她走過去想将木闆拎起,卻在擡起的刹那與一雙驚惶的眸子相撞。
陳蓉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夫人?
溫念抱着一個木箱坐在壇中,胸部以下都泡在水中,濕漉漉的頭發垂在兩邊,臉色蒼白得吓人,脖間有紅色的掐痕,目光卻在驚詫後又變得溫柔有神。
“陳蓉,我想離開江家,你放我走吧。”
陳蓉猛回頭環望四周,一顆心撲通撲通狂跳,确認無人後彎下腰壓低聲音,“夫人,家主派了人在尋你,門也有人看着,你要如何出去?”
溫念冷得身體打顫,但聲音還很平穩,“以江河的脾性,夜深了還找不到我定會着急,屆時會派更多人來尋我。我約的人會混在其中将我帶出去。”
看陳蓉抿唇不語,溫念将木箱打開,箱子裡是滿滿的金銀錠,她抓了一把放到陳蓉手中,“陳蓉,求求你,放我走吧。”
溫念笑得有些腼腆,“我答應過一個人要給他自由,原本隻想着讓他一人自由便好,但他希望我們兩人一起。我也是頭一次做這種事,一時慌張,藏得很拙劣。”
溫念原本和人約的是夜裡悄悄逃走,無奈江河突然氣勢洶洶來找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她勾走了含忱的魂,又動手要掐死她。
原定的計劃隻能提前,她也因此才如此狼狽。
陳蓉沒有回話,她緊緊攥着溫念塞來的金銀錠。因為攥得太緊,掌心中金銀塊的冰冷逐漸被熱意驅逐。
她又慢慢卸下了力氣,緩緩将手中的東西放下。那雙幹瘦的雙手撫在溫念散發着熱氣的腦袋上,直直往下按去。
水漫過口鼻,溫念開始撲騰。陳蓉這段時日太過勞累,她壓得很辛苦,胳膊發酸發痛,甚至開始顫抖,但她依然在堅持。
誰讓她是一位好母親呢?
漸漸地,手下的人不再掙紮了,陳蓉松開手,看着水壇中漂浮的黑發——它們缭亂地纏繞在一起。
她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因為還要将屍體擡走,沒有那個功夫流淚。
她甚至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這是上天眷顧她這個可憐的母親,賜予她的福報。
隻需要狠心一次,人生竟就能變得如此輕松。
*
熊忠看到柳樹旁陳蓉留下的自白信,和她挂在樹梢上晃蕩的屍體,連歡喜的淚水也滴不下來。
無數個日夜裡,他一直盼着這一天,念着這一日。可當此時此刻終于到來時,他卻有些不知所措和茫然。
熊忠解開結界,放走了所有人,但并沒有人敢靠近,除了那個直愣愣的傻姑娘。
衛水蘇将陳蓉的屍體輕輕放下來,然後看向熊忠,“熊大叔,你是妖?”
“我那年還隻是一隻小妖。受傷後難以維持人形,不曾想卻被夫人救了,後來又由主人照顧。他們是這世上的一對好人,可卻不得善終。”熊忠的目光飄向了遙遠的地方。
“我花了很多年,才讓自己從妖變成人,慢慢尋找殺害溫念的真兇。”
陳管家的事她是明白了,但衛水蘇還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那柳郎君後來到底是去了何方?”
“他從未離開過,一直就在這裡,”熊忠的目光飄得越來越遠,虛望着那汪池水,“在這個他們故事開始、結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