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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馬路上,這個時間段已經沒了人,連公車都停運了,夏風簌簌,吹得躁動的情緒開始下墜,從頭頂到胸腔,蔓延全身。
最後,不知怎麼的,他跨越大半個縣城走到了破舊樓房的底下。
電線纏繞的灰色柱子上貼着各種各樣的廣告,灰白的牆面覆蓋做飯的油漬。
單薄的身子立在榕樹下,樹影垂落,堪堪遮住他的影子。
三點二十五分,他站在樓下,垂眸。
三點五十五分,傅瑜穿着格子睡衣,站在他身前。
“怎麼來了?”她擡頭,一下又一下的撫摸他的臉,直到他彎腰埋在她的頸窩。
“睡不着,想來看看。”
聲音沉悶,回抱纖細的腰肢,動作自然流暢。
其實他們很少擁抱,這麼久了,連五次都沒有。
“受委屈了?”
“哄哄我?”
傅瑜偏頭看他,輕笑一聲,掐着他的後頸,把人提溜出來,吻上他的唇瓣。
“知足吧,要不是我起夜看到了你,你還得站多久,嗯?”
她的聲音和風似的,簌簌的,極小極輕。
傅瑜從來不起夜,也是遇到他,才養成的習慣,每次醒來都得往樓下看看。
他隻有她了,不得多照顧着點,可傅瑜壓根沒想到,他再次動手是在不久後,而她也即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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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個雨夜。
周六,陳風禾穿着黑色的帽衫,眼睛漆黑,兩手插兜的站在雨夜長街的路邊,開在路邊的台球廳來往人影,燈影重疊,咬着煙的男生沒打幾個球,推門出來。
陳風禾的表情冷得融入雨幕裡,腳邊的路燈滅了。
他大步向前,直沖目标而去。
沒幾秒,在對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伸手在男生的下颚砸了一拳,拖着他就往巷子深處走。
黑色帽檐抵擋落下的雨,他性子薄涼,出拳驚人的狠。
“他媽的誰啊!!”王強被一系列操作整得措手不及。
在看到少年抿唇不發的臉時,愕然不決。
他明明也在準備叫人在暑假欺負了傅瑜,沒想到陳風禾這條瘋狗提前咬了上來。
“那天在巷子裡,你說要玷污了她,還作數嗎?”他推搡着将男生按在長滿苔藓的牆面,語氣冷硬,在夏至的大雨裡,竟平白讓人生出惡寒。
“你他媽胡說什麼!”王強的喉嚨湧上一股腥甜,充斥着口腔,讓他大腦短暫缺氧。
“忘記了?”他笑,“沒關系啊,我有的是時間和你慢慢玩。”
陳風禾一身黑衣,雨水就這麼順着帽檐下墜,他的拳頭砸出傷痕,卻在看着王強要死不活的那秒松了手。
“你這種人,想玷污她沒什麼毛病,畢竟,我想上她很久了,上天在她身上賦予光鮮的外表,她便純潔美好,上天讓她承受苦難,她便倔強堅韌,”
他黑眸微眯,眼裡夾着些許複雜的情緒,随即自嘲的扯着嘴角,“但是,我們這種陰溝裡的人,看向光的時候得時刻記住,我們生來就是要下地獄的,利用早就傾注的苦楚,踩着别人往上爬麼?你就是遊走這麼久忘記了自己是什麼人。”
不知什麼時候,王□□起轉身和陳風禾打在一塊。
拳頭落下的時候,陳風禾還在笑,仿佛傷痕累積得越多,這場角逐他就是勝者。
斑駁的牆面被溢出的鮮血沾染,堆積的籮筐散落在地,在無數次無法接通的電話裡,傅瑜騎着他的破舊自行車穿梭在大街小巷。
“打夠了?該我了。”
陳風禾毫不在意身上的傷,撂起男生的手腕就往後掰,回身一個狠踹。
王強倒地,話都說不出來。
陳風禾不蠢,他和王強的事情,自然要他們兩個解決。
一個人打一群人麼?
他可沒電視劇裡男主的氣魄。
保護傅瑜,是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最後的場景,雨幕将她的心分隔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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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在陳風禾身上,一半在己身。
傅瑜摔了車,大聲道:“阿禾!”
剛才還拿回掌控權的少年突然停了下來,他背脊發涼,攥着白色T恤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光線斷斷續續,他卻不敢回頭,内心的恐懼被這一聲叫喊快速放大,久違的痛感也在這刻以數十倍的增長。
身後的腳步沒有再移動,陳風禾知道她的意思,他從那人的身上起來,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她。
陳風禾的頭始終垂着,他的眼角已經被打破了,就連下颚也被揍得青紫,街頭的光在這時灑下,讓人輕易的看清他的狼狽他的不堪,“傅瑜,我...”
他突然哽住,不知道怎麼去解釋這個變故,也不知道怎麼告訴傅瑜,養父母要離婚,對準的矛頭是他,明明不是他的錯,但似乎全是他的錯,所以他應該被放棄,因為養父是老師,不想讓人非議對他這個養子不好,養父沒了念想,要把他一起毀了,所以讓他成績慢慢下滑,最好是和别人打一架,坐牢最好。
他在這個夏天,沒有了未來,卻多了個想要保護的人,雨還在下,歇業的店鋪看起來破敗蕭條。
高大的柏樹聳立在巷口,把兩人的神色遮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