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受了多少苦啊,那麼瘦,那麼脆弱。
“好好休息先吧,這裡平日要做的事情很少,你看你。”說着,她輕指戳着黛菈那蒼白的臉頰:“那麼累了,過去的你,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她話音未落,隻見面前的少女突然落淚,似乎是這句話成為擊潰她理性的一把刀刃。
“沒事的,哭吧,眼淚若能洗去你痛苦,那麼就放聲哭出來吧。”她輕輕拍着黛菈的後背,感受懷中之人的顫抖。
黛菈輕輕呼吸着來自母親身上散發的慈悲與溫柔,這是她未曾尋覓過的溫和,這也是她缺失多年的溫暖。
她曾為希望過,能永遠的留在這裡。
“你從哪裡來的?”安格雷在晚上的飯桌上問她,滿是對這個外來賓客的好奇。
洶湧的情緒得到及時的宣洩,她能穩住酸澀的情緒:“在很遠的地方,據說,這裡是富饒的天堂,果然名不虛傳。”
安格雷此時是開心的,因為家裡又多了一份勞動力,他不用整天看着門店而沒有時間出去玩耍。即使他知道,黛菈的狀況是菲恩雅和自己一同告訴給母親的。
回來的牧師丈夫看到一位陌生人很是奇怪,在婦人的一番說辭下,才勉強瞪答應這件事情。
躺在小床上的黛菈一夜未眠,她并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來着遙遠之中,母親的關懷,那位在安格雷口中,不苟言笑的父親。
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她幹活比另外兩個孩子還要勤奮,盤子擦得亮晶晶的,陽光直射過來,路人都以為他們家店鋪裝了個什麼寶石。
婦人很擔心她的身體是否能承受得了那麼大的工作量,常常叫安格雷去一同幫忙。
鋼琴是黛菈最拿手的,她的琴聲成為攬客的主要來源,靈動迷人,無論在什麼時候,是最熾手可得。
看着這架鋼琴,不由自主地将它和記憶之中的鋼琴結合起來,破舊和嶄新,清晰和模糊,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塊,指尖下傾瀉而出遺憾而又輕松的樂曲。
它們割裂又矛盾,卻在黛菈的演奏下,毫無違和感的雜糅一起。
“怎麼了?”菲恩雅在一次曲子結束後,她走向黛菈:“有什麼煩心事嗎?總覺得一直也不快樂。”
此時正在夕陽西下,落日餘晖,溫和的晚風吹拂着擔驚受怕的心髒。
黛菈坐在一把空椅子上,搖着頭,不願多說,生怕露餡。
“你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但是你看上去心事比以往的人都多。”
黛菈無聲的笑起來,隻覺得有趣:“為什麼?因為我的臉看上去很疲倦嗎?”
聞言,菲恩雅的目光這一次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黛菈認為,面前的菲恩雅已經變成十七歲的菲恩雅。
她的目光很冷靜,又給予黛菈安心,聲音和她性格那般沉穩有力:“不是的,安吉爾,在我看來,眼睛或許是最真誠的地方,過去成就了現在的你,這一點是無法改變的。
“你可以選擇相信身邊的人,和他們傾訴,不必在睡前為此困擾,那麼,如今是什麼在困擾着你,讓你的琴聲那麼悲哀。”
黛菈沉默,她并不能那麼快思考出如何對答,她并不像米娅那般聰慧,謊話不能張口就來:“或許,是害怕吧。”
菲恩雅疑惑地注視着她。
“這一切對我而言,過于美好了。”
初秋來臨,一切是那麼的迅速。
她曾幻想過,疫病若是死亡的使者,那麼自己的出生便是家裡的累贅。
可是,親眼看見那位牧師父親滿心滿眼的關懷着婦人與她腹中的胎兒,擦着碟子的停頓住,這幅過于溫順的畫面永遠的烙印在她的記憶深處。
“我們很期待他/她的降臨。”婦人此時已經躺在床榻上,溫和的望着一旁的黛菈,虛弱的微笑着。
黛菈不語,輕輕的用手帕為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不要那麼緊張,安吉爾。”婦人說着,淺色的眸子安靜地注視着她:“說起來,你的眼睛真溫和啊。”
“您是最動人的,孩子将會繼承您的一切。”黛菈不知如何回應突如其來的誇張,幹巴巴的返回去贊賞。
腳步聲漸漸越來越大,黛菈卻感到自己心髒因惶恐不安而疾速鼓動,同春雷悶響。
“我覺得這一切好不真實,在勞累後,遇見了您。感覺,這一切就像在做夢。”
好像,再不說什麼,就來不及了。
婦人明顯一愣,她并不清楚此時黛菈在想什麼,隻覺得她應該是面對如此平靜的生活感到不安,越是來之不易,就越害怕失去。
“親愛的,你現在安全了,不用再回到讓你飽受痛苦的地方。”婦人似乎也聽見那急促的腳步聲,腹部恰巧一陣絞痛。“但,你要明白一件事,越是耽溺于一件事,是并不樂觀的,你要及時清醒。”
淚珠在眼眶打轉,她站起身,為他們開門,然後回頭注視着雙淺色眸子的主人,無聲的張了張嘴。
謝謝你,母親。
她并沒有感受到周圍的環境有什麼變動,隻是和外面的安格雷和菲恩雅待在一塊。
兩小孩都難得沒那麼鬧騰,直勾勾地盯着緊閉的木門。
時間的流逝緩慢,清早未扭緊的抹布此時滴着水珠,發出清脆的——滴答,滴答,滴答。
——哇哇哇
嬰兒的哭啼随着空氣,流動到外界。
心一下子被提起來似的,身邊的兩個人唰一下起身,緊張的看着房門打開。
菲恩雅牽着黛菈,又牽着安格雷,一同走入房間。
房間中,婦人無比歡悅地抱着襁褓中的嬰兒,臉色是脫力後的蒼白,一旁的牧師臉色是紅潤的,像個情窦初開的青年人。
“她叫黛菈,是個女孩子。”
最終,她站在距離他們幾步之遙,靜靜得看着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婦人說着,目光轉向黛菈:“一起過來啊,靠近一點。”
此時,黛菈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了,甚至感受不到空氣該有的溫度,她同手同腳地挪動身子在床沿前。
唯一清晰色彩,是嬰兒睜開她的眼睛,熟悉不過的,淺色眸子。
黛菈第一次以這種視角來接觸過去發生的一切,包括目睹自己的出生,這一切是多麼的新奇。
不由自主的,她擡起手,伸出食指,同樣,小嬰兒也擡起手,用食指,和她微微觸碰。
很快,風迷糊她的眼睛,重新睜開眼,是昏暗的房間,冰冷的被褥。
黛菈睜着眼,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坐起身,才發覺,自己整張臉都是水潤的,連枕頭上都是淚水的水澤。
耽迷于一件事是不樂觀的。
母親溫柔的警告耳邊低語着,恍若從前。
莫德城···它曾經确實輝煌過,是人們的避難所。
但是,極樂島也有崩塌的一天。
這一次,黛菈站在高塔處,坐在外瓦磚上,看着眼底下繁榮的城市,感到一陣惡寒。
她這樣做是對的嗎?将人們關在幸福的盒子中,他們淡忘危險的存在,在虛假的夢境之中,沒有邏輯地生存下去。
終于,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城堡,目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