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是辛苦的。
而他,是忍受着這一切,咽下刀片的小孩。
抱怨是不能有的東西,一旦脫口,就會迎來爸爸責備的目光,媽媽的掩面啜泣。
年幼的成田壽二在那目光和啜泣聲中,努力伸長脖子,想要呼吸到新鮮的,自由的空氣。
“你是個不懂感恩的孩子。”
“為什麼你不能理解呢?”
“爸爸媽媽這麼辛苦的工作是為了誰?”
“壽二——”
他不想聽到這樣的聲音,年幼的成田壽二逃走了,他懷着愧疚的,又隐隐有着幾分痛快和茫然的心,飛也似地逃了出來。
我是個有罪的人。
他心裡的一個人說。
我沒有任何的罪。
他心裡的另一個人說。
而不管那心底的兩個人吵得如何激烈,他都已經坐上了通往不知哪裡的電車,向自由飛奔而去了。
剛開始的生活很苦,但是又十分快樂。
他在路上遇見過善良的人,也遇見過壞的人。
如何生存的知識如海水倒灌一樣蜂擁進他的腦子,叫他迅速脫離稚氣的模樣,變得成熟且沉默起來。
他是在一次偶然之間進入這個組織的。
最開始,這個組織是如何,已經不得而知了。
因為老人已經死去,戰争的爆發,大片的人流離失所,被炸毀的家,焦黑的殘肢,裹滿繃帶黑紅的人......
那巨大的絞肉機拖着龐大的身軀,不斷攪動着鋒利且锃亮的刀葉,人們開始發瘋了。
年輕的成田壽二手裡拿着槍,驚疑不定的打出了一朵飛濺的猩紅的花。
它是有溫度的,也是不規則的。
那時候的成田壽二就明白一件事,他已經不再是安全的人了。
他殺了人,他的手上握着槍,那麼在未來的某天,也許是明天,後天,大後天,會有一個同樣握着手槍的人朝他開槍。
他會死。
死在這裡,或者哪裡都好。
他變成了組織裡的前輩,在這個普通的,平常的一天裡,他遇見了那個帶“槍”的人。
原本柔軟的布料變成一根又一根尖銳的,帶着攻擊性的,有如野獸一般堅硬下颚的兇獸。它們飛舞在空中,帶走了今天早上腼腆和自己說着話的新人。
“前輩,可不可以多教我一點來錢的方法,你知道的,我還有一個妹妹,”腼腆的後輩這樣說着,臉上露出笑來,“杏子也需要一件漂亮的連衣裙了。”
這樣的後輩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怔忪的望着自己的下半身,像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可以用這種視角的看見自己的腿。
總是和自己不對付的山根捂着他那粗壯的脖子癱坐在一旁,嘶嘶的聲音從他那漏風的喉嚨裡擠出,連帶着湧出的,還有幾乎濺出幾米遠的紅色液體。
“成田啊?他就是太老實了,收保護費?哈,哪有賣點東西來的值錢。”
年輕的山根說不定連血都是黑的顔色,他說着這樣的話,臉上擺出輕蔑的神情,“新鮮的肝髒,那至少值五位數啊——”
粗砺的喘息聲離自己很近。
成田壽二捂着自己破了一個大洞的肚子,靠坐在牆上,微微擡起眼皮,注視着眼前瘦弱的男孩。
“咳、咳咳咳......我再問一遍,”
“銀,去哪了?”
什麼?
成田壽二目光渙散的想。
銀是誰?
“咳啊——”
真糟糕......這可是我最貴的一件衣服啊。
42歲的成田壽二就這樣半阖着眼,在這苦難的人生中掙紮了半生,他的靈魂終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