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衆生的仙首為世人遺忘。
那曾笑談山河的穆公子也自此消散。
渡人不渡己,至死未通的心意。
三百年前,九霄殿上,為蒼生與上古魔神同歸于盡。
而如今,落召台上,為所愛消散于世間,永無來世。
慕惜甯跪在落召台之上,直跪到淚已流盡,她才起身走到受了重傷的淩雪面前。
“千燈閣慕惜甯。”
她頓了頓。
“以己之名,取你性命。”
“我且問你,何至于此?”
千燈令問心,回溯過往。
而一切的開始,是九霄殿前。
落召榜制度之下,世家獨大。淩雪生母死在仙界,這群人卻不聞不問,她便自此硬了心腸,愣是憑借自己的實力奪了魁,上了仙界。
九霄殿前,她被先前上來的淩家上仙羞辱,在威壓之下跪下,卻依舊跪得筆直,任人如何打罵都不彎身。
跪得久了,她幾乎要暈過去了,卻也隻低着頭,強撐着。
卻在這時,視野内闖入一抹白色。
“真是威風,在我殿前給新人下馬威。要不要我給你鼓掌喝彩一下?”
那上仙大驚失色,趕忙認錯。
白衣仙客淡笑道:“我這裡講究禮尚往來,她跪了多久你就跪多久吧。”聲音清亮如泉,溫柔卻不容拒絕。
淩雪擡眸,之後即便過去幾百年,她也仍記得這一刻。
陽光照到他身上,他散漫地低下眸,與她視線相撞。
“你起來吧。”他說完便又轉頭對那上仙道,“既已知錯,去她殿前跪着。”
那上仙連忙點頭答應,他便收回目光,往殿中走去。
“恭送仙首!”
淩雪默默記下這個稱号,站起身,雙膝發軟,卻蓦然察覺一陣風吹過,風一吹,她便全身舒坦了。
她看了眼九霄殿,忽視那上仙憤恨的目光,轉身離去。
之後那上仙到底跪沒跪,淩雪也記不清了。
再見到穆時是在人間,他站在落召台上,笑着駁斥世家,建了天梯,廢了落召榜制度。
從此,仙凡兩界往來加深,人間修士不論修為幾何都可入玉京修煉、去仙界開拓眼界等等。
純粹靈力傾灑人間,如澤被萬物。
這才是百仙之首應有的志向。
之後她便有意無意時常關注着仙首的去向,幸運的話她會在人間同仙首一起斬妖除魔。
雖然這事總共就隻有一次。
她後來也渡劫化神了,又因時常下人間,被衆人尊稱為仙尊。
九霄殿開會時也會叫上她了。她時常坐在兩側,隔着珠簾看高座上的白衣仙首,她也開始喜歡穿白色。
何時開始有的交情她也忘了,隻知道某日開完會後,他叫住了她。
“我近來偶然得知你在人間的遭遇,雖無意探聽,但也冒犯到了,抱歉。”
他就是這樣的人,越了解越會發現他骨子裡的溫柔有禮,淩雪自然不會說什麼。
卻未曾想,他又笑道:“我猜你不太喜歡淩雪這個名字。雖則這名字寓意不錯,淩寒不畏風雪,但坎坷太多了又不太好,我便為你想了個稱号,初霁,如何?”
霁,雪後放晴。
恰好她當時又剛端了個魔窟,淩雪點頭後他便賜了“初霁”這個封号給她。
自此,有了初霁仙尊。
再後來某次,她從人間歸來,得知他收了個徒弟,本不以為意,卻在前去九霄殿彙報公務時聽到那個小女孩喊他。
“穆時。”
他無奈,“慕惜甯,睡覺去。還有,叫師父。”
“哦。”小女孩又轉身回去。
淩雪說不清那時的感受,她此前無從知曉仙首的全名,如今這個名字卻被另一個人随意喚着。
再之後,她被蠱惑,抑或說是甘願被蠱惑,設了三百年前那一場局,欲複上古魔神獲至上力量。
畢竟待那時,她便可如願以償了。
但她也沒想到,他會選擇同歸于盡。
他死後,天梯斷裂,落召榜制度重新興起,她屢次下人間,盡力不讓制度腐朽化。做了許多事,還造了個假的千燈令,救了人,但殺了更多人,她也說不清為什麼。
直到她注意到慕惜甯要來滄瀾洲。
她這才發現,穆時回來了,于是有了今日這局。
問心結束。
千燈令祭出殺招。
但淩雪速度比千燈令更快,自碎元神,鮮血直流。
她再怎麼痛也有來生,那個白衣仙首,卻是再也見不到了。
她其實從來沒奢望過什麼,隻是希望他永遠在九霄殿珠簾後就好,不要墜入紅塵,不要沾染凡俗。
“慕惜甯,我真羨慕你啊。”
“我賭上了全部,也沒能換他一顧。”
是初霁還是淩雪對他來說并無差别。
他卻為了你,啟皓旻,誅邪魔,死而無憾。
語畢,淩雪也形神俱滅。
紅衣少女破了結界,台下衆人見落召台僅剩一人,俱是疑惑。
卻見天邊烏雲聚集過來,風雨欲來,劫雷轟隆蓄勢。
慕惜甯身上功德圓滿,合該渡劫化神了。
劫雷劈下前,她擡手一揮,那些枯了的花木重新煥發生機,仿佛陽春三月,萬物欣欣向榮。
後來有人問過她這般用意在何。
她笑了下,輕聲回答。
“我在等一個不歸人。”
或許不是不歸,是待歸。
“這是用來提醒他我還在等他的。即便是殘魂,也合該回來的。”
“他答應過我,他會回來的。”
仙首穆時,她的師父,答應過她的。
即便是人間穆公子,也不該食言。
她向來信他,那她就等。
此後不論是千年還是萬年,她都會等下去。
隻此一事,隻此一人,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