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般注視下,他動了動唇,沒能喊出來,複又閉了眼,破罐子破摔。
“惜甯。”無可奈何的妥協。
“甯甯”這種疊詞的稱呼實在喊不出來,這般說已是他的極限了。
小姑娘得償所願,笑着告退。
隻留仙首一人思索着自己是否太易心軟。
不久,初霁素衣入殿,垂首輕問下凡曆練者名單事宜。
穆時起身撩開珠簾,神情已恢複如常,道,“這樁祈願不難,讓他們去曆練也好,就這些人吧。”
“那慕惜甯呢?”
也是,她如今已有十二歲,元嬰巅峰,借此沖練虛境再适合不過了。
穆時卻拒絕了,隻道,“待她及笄,我親自帶她下凡曆練,此事不急。”
初霁微頓,随後點了點頭,退出九霄殿。
日薄西山,穆時将最後一個卷宗看完,起身撩開珠簾,感知到鄰近的清塵殿内無人,正疑惑着,便見仙童進來,神情急迫。
“仙首,不好了,慕小仙與人打起來了!”
仙童再一擡眼,便見珠簾前再無人影,隻餘簾随風動,珠串相撞。
離天梯不過三丈遠處,慕惜甯冷着臉強押着人向九霄殿的方向跪下,淡言:“你再敢對仙首出言不遜,我見着一次打一次。”
旁邊被打落泉水中的兩三人俱是怒火中燒,其中一人冷笑道:“我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麼?”
又有一人悄然上岸,準備偷襲,招式剛出便被疾風彈回,人亦再落泉中。
慕惜甯手一松,這人便跪坐在地。
白衣身影出現的那刻,衆人皆是噤聲。
慕惜甯也低下頭,隻敢看那人的影子。
眸光一一掃過幾位,唯有慕惜甯分寸未傷,他開了口,是與平常一般無二的語氣。
“聚衆鬥毆,取消下凡機會,各回師者殿中自請領罰。”
語罷,他走向天穹門,待值守者開門後,毫不猶豫下了天梯,許是要下凡完成祈願。
但他看都不多看她一眼。
慕惜甯垂眸,師父教的她自然都記得,但這也算徇私麼?
夜幕降臨,小雨淅淅瀝瀝,許是人間的水汽過于充足,仙界也下起了雨。
九霄殿後院的門開了。來者一身白衣,一把油紙傘也是雪白的,上有幾朵紅梅點綴。
傘傾向跪在後院的人。
“你這是做什麼?”聲如脆玉,照常溫柔。
慕惜甯低眸道,“師父,弟子知錯。”
“錯在何處?”
“不該動手。”
白衣仙首側頭盯着松動的封印,手指輕動,神血封印加重,而受封的人毫無所察。
“還有呢?”
雨似乎下得大了些。
明明早上還讓人喊自己“甯甯”,如今卻仿佛一種對峙。
沒有應答,仙首似乎輕歎了口氣,但被雨聲遮掩了。
“那便罰罷。”
杏花香帶着傘遠去,夜色中小雨朦胧了她的視線。
雨愈下愈大。
卻在某一刻,這雨變作了雪。
白雪皚皚,感受着熟悉的仙力波動,她沒忍住翹起唇角。
師父還是不舍得重罰她。
深夜,雪停了,跪在後院中的人雙腿發麻,難以抑制的還有席卷而來的困意。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杏花香又來了,她依然強撐着不昏過去,但終是沒了力氣,驟然跌入雪地中。
由跪到跪坐,她用手撐着雪地不讓自己倒下。
刺骨的寒意從掌心傳來。
穆時低着頭看她。
在她跌入雪地時略一伸手。
“……”他竟想俯身将人抱回殿中?
念頭一出,他便收回了手,隻傳音給門口的仙侍。
“叫人來。”
“帶她回清塵殿,以及配藥給她服下。”
次日清晨,慕惜甯低着頭入殿,一副知錯模樣,難得不入珠簾内。
“怕我責罰你?”仙首翻閱卷宗的動作不停,隻問。
“其餘人來見你都是這樣的。”
“他們是來找我談公務的,你也是?”
慕惜甯又不說話了。
“你脾氣還真軸。”他放下卷宗,撩開珠簾,在下位落了座,随即又斟茶,無奈看向站着的小徒弟,“不認錯便罷了,我說罰你,又沒說罰多久。”
思及昨夜的場景,他都有些想歎氣了,無奈道,“跪一會兒就自己回殿,待為師氣消了些再來,這也不會?”
平時還嘴倒是伶牙俐齒的,這個時候反倒鑽牛角尖?
“當罰的,我聽師父的。”
他眉心狠狠一跳,卻又無可奈何,“聽我的?那過來坐。”
慕惜甯落座後他便遞來一杯熱茶。
“還冷麼?沒落下病根吧?”
“沒有。”
這大清早的,徒弟倒是比師父還惜字如金。
“慕惜甯。”
她聞聲擡眸,他目光複雜,帶着些她看不懂的感情,隻聽他又道:“白绫帶了麼?為師給你绾發。”
于是還是到了珠簾後。
她觑着探世鏡中的白衣身影,感受着發絲在那人手中過的感覺。
“惜甯。”
“怎麼了?”她趕忙收回目光。
“不要太重私情,聽話。”
心髒重重一跳,發已绾好,他松了手。她問:“為什麼?”
打架事情的起因穆時自是知曉的,無非是那幾個小仙口出狂言說些他的壞話,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什麼“單靠千燈令得功德”“凡有危險抛給别人做”“假公正”的,他早聽膩了。
有的事根本不必澄清,時間久了他們自然會明白。
但慕惜甯聽不得這種話,出手了,同時她内心的這一點戾氣會擴大她身上殘存的魔神氣息,封印松動了。
長此以往,他也怕慕惜甯失控。
這點魔神氣息他不是沒想過去除,但目前唯一的辦法隻有皓旻誅邪陣,且不提是否大材小用,這動靜太大了些,仙界難免會傳出不利于她的謠言。
而且一旦她知道滿城被屠也有她的原因在,必然有損道心。
“道義,道在前,義在後。”穆時頓了頓,這話有些苛刻,而且不無錯處,但還是道,“這是為師教你的第一課。”
慕惜甯凝視着案台上的卷宗,須臾,回答道:“好。”
但再來一次,她還是會動手。
說任何人都可以,唯有師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