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蓉被幽幽的啜泣聲驚醒。
隐隐約約,尖尖細細,像女鬼似得格外滲人。
她翻了個身,躲到被窩裡,隻當不知,誰知道聽到了“道長”二字。
愣了愣。
陶蓉提了廚房偷的磨刀石,出門去看。
她小偷小摸做得多,但沒殺人放火。
天下的惡人多得去,她不算罪大惡極。
當然不怕鬼敲門。
尋着動靜,拐了一道彎,陶蓉躲在了樹後。
偏僻幽暗的小道上,在陶蓉獨住的屋後,站着兩人影。
咋一看,像鬼影。
但細看,一人個高修長,是玉霖道長。
另一人纖細瘦小,穿着府内奴婢統一樣式的粗布裙。
背對着陶蓉,婢女緊緊抱着玉霖道士,哭得不能自理。
青年道士沉默立着,未曾推開。
陶蓉心一沉,明知撞人私密不是好事,可雙腿仿若被定住了,如何都挪不動。
就算道士對她好别有目的,可陶蓉還是冒着生命危險去照顧怪物少爺了。
結果他倒是潇灑自在。
心比天寬,半夜和别的丫環私會。
樹影下,少女披散黑發,眼神陰郁。
她無法形容心口的感覺,隻覺胸口結了冰碴,寒氣一點一點往外擴散。
遠遠地,抱着道士的婢女嗓音嬌脆,帶着哭腔:“道長,您可憐可憐奴吧,東家看中了奴婢,指名要奴婢過去服侍,您知道的,東家最愛折磨人,上元節夜裡就玩死了一丫頭,奴婢若是去了,一定活不長了!”
“冬兒,東家看上了你,是你的福氣。”
陶蓉隐在樹後,聽到此,默默蹙眉。
抱着道長的小丫環是冬兒?
她被好色東家看中了?
“道長,您怎可如此無情?您平日裡對冬兒不是最照顧了嗎?您就幫幫我吧,府内那麼多年輕的小婢女,就說蓉姐姐也長得不錯,您讓她代替奴婢吧。”
陶蓉僵住,鍋從天上來。
冬兒:“蓉姐姐無人牽挂,最是合适了,聽說她入府前出嫁過,可奴婢不一樣,奴婢年紀小,什麼都沒經曆過,家裡還有生病的阿娘,萬萬不能去東家那兒送死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句話放在她們這一群蝼蟻身上,最為适用。
陶蓉啞然失笑,看不清玉霖道士的神色。
等了半晌,僅聽他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道長遞給冬兒一張帕子擦淚,令她先寬心。
冬兒擦了淚,心裡有了底。
轉悲為喜,才歡天喜地道謝,小跑離開了。
躲在樹下的少女,撐着樹幹,死盯着青年道士來找她。
結果道士隻是微不可查瞥了一眼她的矮屋,便轉身走了。
*
翌日,冬兒特意跑她面前。
二人有了嫌隙,早已多日不曾說過話。
陶蓉幾次受傷,冬兒從沒來看過她。
結果今兒一大早,冬兒特意分了自己的饅頭給她。
“蓉姐姐,你吃吧,從前是我對不住你,惹了你不高興,我向你道歉。”
陶蓉無動于衷,坐在廚房外的石階上,沉默啃着自個的饅頭。
“姐姐,你是不是生我氣?你可不能怨我呐,你打我吧?你打我一巴掌也行,咱們重歸于好行嗎?”
睨了冬兒一眼,陶蓉挺想笑的。
這丫頭年紀小,但背刺的人手段有一套。
斷交一個月了。
冬兒現在主動示好,隻不過想減輕心裡罪惡感,讓良心好受一點。
她還真以為,昨夜過後,道士會保下她,讓陶蓉代替她,被送給東家淩辱。
可惜,玉霖道士并不如表面上良善。
無論是她陶蓉,還是冬兒,對一個修道道士來說,都是輕賤凡人。
道長并不将薛府夫人放在眼裡。
同樣,色令智昏的東家,除了喝酒玩女人,也算不了什麼。
道長撇開修行,心甘情願守在府内,可不簡單是為了區區銅臭錢财。
陶蓉思來想去,也隻有西院有異瞳身負鱗甲的怪胎少爺,異于常人,奇貨可居。
陶蓉如今,不僅從怪胎少爺利齒下活下來,還鼓起勇氣阻攔了夫人傷害少爺。
當時,玉霖道士言辭淩厲,責令小厮送夫人回屋,低頭看向她的表情,卻相當滿意。
現在的陶蓉,自然是最有價值。
她緘默地望着眼前面容姣好的秀氣少女,冬兒。
都是微不足道之人,無論冬兒良善與否,陶蓉都幫不了她。
晚邊,聽聞兩個小厮去了下人院。
直接綁了掙紮反抗的冬兒,一路擡進了主子的東院。
女孩絕望的悲鳴在東屋偏房響徹雲霄。
整整一夜,東屋服侍的婢女都能清楚聽見少女的哭喊聲。
第三夜,陶蓉聽見東院的家丁閑言碎語路過。
“聽說骨頭斷了,下半身都是血,床都下不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幾日。”
“好像才十五歲吧,長得還行,可惜一夜就不行了。”
陶蓉掀起眼皮。
禍不及身時,皆事不關己。
薛府内,才是吃人的地方。
可總有一日,也會輪到自己。
去給少爺送飯的路上,蔚藍的天空飄着雲朵,日頭溫暖,她卻覺得這天是假的。
四方院子圍困住了這天地,把人也籠住,連隻鳥都放不進來。
裡頭的丫頭,自滿心歡喜踏進府裡後,便用自由換了短暫的安甯。
少女臉色蒼白,又禁不住去想……那個不願送飯的嬷嬷,真是病死的嗎?
*
小少爺總算醒了。
鐵門打開後,黑影坐在床闆上,陶蓉走過去,怪胎竟下意識縮向牆角。
“吃飯了,少爺。”
陶蓉已經不再畏懼這獸。
畢竟真正令人恐懼的是視人命如草芥的東家,和冷血無情高深莫測的道長。
怪物少爺至少她能一眼看透,他傷人,咬人,也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