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死了。
下身骨頭碎了。
沒有大夫的醫治後,便如風雨中缥缈殘燭,經不起半點摧折。
聽說東家特意來下人院子物色新人。
陶蓉拿着掃帚,躲到了西屋掃院子。
東家從沒去過西屋。
天快落山時,陶蓉正準備回去,結果一群人浩浩湯湯出現了。
她遠遠見過東家一眼。
身着華服,但腳步虛浮,三十出頭,留着八字胡,眼袋發青。
一臉氣血虧損精—氣不足的模樣。
一群人入了西院。
拿着掃帚的陶蓉應對不及,匆匆低頭跪下。
她以為東家,終于想來西屋看小少爺來了。
誰知,聽得一聲飄浮男聲,滿身酒氣的好色之徒已來到面前。
“你就是陶蓉兒?”
陶蓉心驚,埋下頭,不敢吭聲。
“東家,您說的不錯,這小丫頭就是陶蓉,負責給小少爺送飯,年僅十六,正值妙齡呢。”
東家身後跟着老管家和好幾個小厮。
“把頭擡起來。”
被人摁住,強逼着擡頭的那一刻,陶蓉渾身發抖,仿佛又回到了過去被醜陋老頭挑剔相看的時候。
“冬兒那死丫頭的确沒撒謊,你果然有幾分姿色,就是手太糙,胸太小,摸着不舒爽。”
東家油膩膩摸了摸下巴,松開陶蓉哆嗦的手,淫邪一笑,對老管家命令:“回去吧,今晚讓下人把她洗幹淨,擡到東屋。”
人走鳥散。
隻剩跪倒在地上的陶蓉,面如死灰。
*
陶蓉回屋的那一刻,她抓起桌上的剪子,目眦欲裂。
奴顔婢膝之人,失了希冀,被踩在腳下,骨氣也被寸寸壓斷。
她怎能不恨?
去求道長?
腦海裡的想法,剛冒出便被扼殺。
她們這些婢女,都是他帶入府的。
東家次次玩出人命,道長一向冷眼旁觀!
都是僞善涼薄之人罷了。
嬷嬷和小厮來了。
“丫頭,能服侍主子,這是你幾世修來的好福氣啊。”
和道長那日所說的話,一般無二。
陶蓉笑了。
“嬷嬷,奴婢全身癢得很,您看,臉都抓破了,還有胳膊上,都是紅疹子,又紅又腫,越來越癢,如果傳染給了東家……”
老嬷嬷捂住鼻子,觑了一眼陶蓉破相的臉,又瞥向她兩條白皙胳膊上實實在在的紅點子。
變了臉色。
“你這丫頭!白日不是好好的嗎?現在怎麼突然就癢了?别以為我老婆子不知道,你藏着什麼心眼。”
“東家葷素不忌,隻要看中了你,你就算是死屍,東家也要吃到嘴再吐出骨頭來。”
老嬷嬷恥笑:“算了,躲了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再給你一日,。”
陶蓉咬破了嘴,吃到鐵鏽味。
“奴婢知道。”
*
第三日,陶蓉該去送飯。
她說過,今天除了給少爺帶飯,還會送一床幹淨的被褥。
可現在,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她還管的了别人?
更何況,那西屋的怪胎少爺是東家之子。
厭屋及烏。
想到那個惡心的東家,陶蓉不可能還擺的了好臉色。
她并非良善之人。
長久生活在陰影中,如石頭底下壓着的陰暗鼠婦,未泯滅人性就已不錯。
所以,道長對她好一點,她便難以忘懷。
從昨夜起,道長始終未露面過。
想來是另一種“考驗”了。
就如她每次被怪胎少爺咬傷後,從黑屋爬出來,道長才會出手幫她醫治。
她一次次達到他的期許,度過他的考驗,他才會對你打個巴掌給顆甜棗,恩威并施,繼續留着。
陶蓉明夜要被送給東家。
今日還要給東家的兒子送飯吃。
造孽。
“小蓉姐,西屋的張顯護衛差奴婢來催,你今日該去給少爺送飯了。”
“馬上來。”陶蓉敷衍開口。
*
“快吃。”
把随便煮好的飯端到小少爺腳邊。
對方放下小書,下意識趴來用手抓飯,可很快,他又怔住。
飯菜就在面前,他卻擡頭,默默看着面前的人。
陶蓉食言了。
沒給他帶幹淨的被褥。
也不想給他擦臉擦手。
更别說教他吃飯的姿勢。
少女心煩意亂靠着鐵門,嫌惡地捂住鼻子。
陶蓉隻想等時間過去,快點離開這黑屋。
“快吃啊,不吃就餓着你。”
三日前的她語氣柔和,今日的她面色不耐,語氣刻薄。
陶蓉想不出法子應對色鬼投胎的東家。
哪有精力再哄怪物。
鎖鍊扯動,瘦小卻兇殘的少爺站起身,眸子盯着她,慢慢靠近。
小孩和狗都需要哄着。
她知道,性格和野獸似得少爺,很可能又不高興了。
陶蓉歎氣,退了一步,後背完全貼緊鐵門。
又退無可退了。
這一個月來,她摸清楚了這野獸少爺的性子。
嘴巴說些好話,缺愛孤獨的小孩很受用。
想讓少爺不咬她,隻要溫柔一點,就能躲過一劫。
可她此時偏偏嘴硬,偏不願說。
隻為了心中那憤憤不平的一口氣。
“張大哥,開門!放我出去!我不想在這裡待了!我要出去!”
小孩停住了。
他空洞木然地看着,眼前這個唯一一個接近他的人,在瘋狂拍打鐵門。
丫環一邊喊着要出去,一邊回頭。
那張他很喜歡的臉,都是抓痕,也變了臉色。
這些年,每個人看向他,表情都是這般。
生下他的母親,也是如此。
母親每次來,都說他是“瘟神”、“怪胎”、“煞星”。
他知道,如書中所說,她們都讨厭他。
小孩後退兩步,握緊拳頭,長指甲深深紮進掌心,有血在流,可他沒感覺疼。
因為習慣了,所以覺得都可以忍。
可他另一塊位置很疼很疼,是無法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