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衛聽命于道長。
道長明知道,她已經不怕少爺了。
未生恐懼,也未受到驚吓。
為何,他還要讓她喝?
更大的迷霧,彌漫在心底。
端着符水,少女遲遲未動作。
“小蓉兒,你在擔心什麼?”
低醇悅耳的嗓音傳來,陶蓉擡眸,正巧對上道士那雙幽深黑眸。
他嘴唇上揚,半張俊朗面目的側顔打上暗影,明晃晃的燭火下,青年眉眼溫和,卻莫名陰涼。
“你不信我?”
陶蓉脊背發涼。
周圍的空氣變得稀缺起來,無形的涼意和壓力,在慢慢逼近她。
她還有得選擇嗎?
“奴婢…現在就喝。”
在注視下,陶蓉将符水一滴不剩喝下了肚。
“小蓉兒真乖。”
冰涼的手撫去她唇角沾染的符灰。
可陶蓉低着頭,全身緊繃。
她隻想等他走。
“這段時日,你好像與我生分了。”
青年坐在塌邊,反倒不急于離開。
白日裝道士,晚上挖人心。
他抿唇一笑,靜靜凝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穿着單薄裡衣,唇色微微發白,秀氣的眉眼幾分恬淡素淨。
很普通的姿色,他卻多看好幾眼。
如若這丫頭知道,上次吻她的是個十惡不赦的妖物,不知道,她還能不能如此溫順坐在他面前。
不,多半也會和夜半他站在她床側恐吓她一般,吓出渾身冷汗,險些失了魂。
“蓉兒,你可是還怨我,讓你去給少爺送飯之事?”
“還是怪我這段時日不夠關心你?”
他握住少女的手。
卻發覺她向來溫熱暖和的手心很涼。
“奴婢怎麼會。”
少女咬唇,小腹絞痛,搭在被褥上的手慢慢握緊。
每次來癸水後,總要會疼得厲害些。
陶蓉覺得挺可笑的。
他明明說,讓她做好分内之事便行。
如今,她一日比一日用心照顧怪胎少爺。
結果大半夜他卻神不知鬼不覺來恐吓她。
精神本就不太好,還要聽他盤問這些有的沒的。
“你怎麼了?臉色不好。”
“道長,不是奴婢有意冒犯您,隻是奴婢…身子實在不舒服……”
“是何緣故?”
陶蓉頓住:“應是奴婢近來身子骨弱,喝了有靈效的符水承受不住。”
“道長,日後便别浪費您的靈符了,奴婢忍忍就好,受點驚吓沒什麼的。”
“哦,是麼?”
玉霖捏住了她的細腕。
陶蓉不明白他的用意,便見青年道士輕挑眉峰。
“氣血充盈,脈搏細弱弦滑,我摸着,像是來癸水了。”
陶蓉小臉窘迫,沒想到這邪氣道士還會号脈。
“剛剛喝了符水下肚才見疼,是奴婢弄錯了。”
耳際傳來冷沉一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陶蓉假話被戳穿,還是笑她不自量力動小心思。
煤油燈燃盡了。
道長松開她的手。
陶蓉同樣松了口氣。
*
“阿醜。”
應是很久遠的記憶了。
從前,也有人這樣喊過怪胎。
他坐在木闆床上,靜悄悄盯着陶蓉。
習慣在黑暗中窺伺别人。
在怪胎的目光所及之處,陶蓉後背對着他,屈膝蹲着,灌滿他喝水的大碗。
要換以前,他會張開嘴,撲過去,啃住她的後脖子,那是人最脆弱的緻命處。
一般咬死脖子,罵他打他的人,都掙紮不得,無法動彈。
“這水碗也要次次換,這黑屋裡會爬進來小蟲子,有些蟲子吃進肚子會得病的,你以前當然是無所謂,不過我來了,總還是還多注意一點 。”
否則生病了,道長怪罪她,真是倒了黴。
“過來。”
他打了一個激靈,她在喊他。
聽話走過去。
瘦弱的小身闆站在她身後,視線和半蹲着的丫環人頭持平。
怪胎靜默立着,擡手隔空一抓。
不敢碰到她。
眼前說話的人,卻好像就能碎掉了,眨眼間就能消失。
所以他呼吸放輕。
“聽說,你叫薛醜啊?”
陶蓉轉過身來,撇撇嘴:“這算什麼名字,還沒有旺财來福好聽呢。”
“算了,醜少爺,我給你擦擦手。”
“道長今日特意囑咐,少爺的吃穿都不能再随便應付,你看啊,排骨和乳鴿湯,都是采買的家丁特意吩咐我給你煲的。”
心裡有幾分複雜。
眼下,明眼人都看得出,道長對少爺很重視。
糟糕的境遇,突然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府内采買的家丁又出府給少爺去了,據說除了鞋子和絲綢料子的衣服褂子,還會給少爺購置一應俱全的家具器皿。
甚至聽聞不久後,少爺約要搬離西屋,換到更大的住處。
那屋子裡不僅備了文房四寶,道長還會親自教導少爺識文斷字。
這樣看來,道長的目的突然變得明朗許多。
陶蓉深思熟慮,左思右想,猜想是玉霖道士看中了這怪胎的根骨。
道士嘛,不圖錢不圖利,收個徒弟繼承衣缽倒是很有可能。
以前怪胎對人戒備,不好馴服,如今這怪胎不咬人,也能開口說話,變得溫順聽話。
道士多半真有收徒的心思。
怪胎存活至今,沒成想還有脫胎換骨的可能。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心頭一緊,少女有了幾分懊惱。
這幾日,少爺但凡不聽話,她可是張口就訓話。
态度少了随意,多了幾分畢恭畢敬。
她笑眯眯端着盤子過去,帶着小心思,灌輸自己的重要性。
“小少爺,奴婢辛辛苦苦照顧了您這麼久,也受了很多傷吃了很多苦,以後不論是誰,發生什麼事,您要記住,奴婢就是您心裡第一重要的人! ”
支起耳,怪胎睜着骨碌碌瞳孔,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陶蓉。
話,他聽懂了。
端來的肉,很香。
他遞過去,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彎着:“小……小蓉……你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