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喂了甜糕,陶蓉陪他看了會書。
下午小少爺就現了原形,化成一條四爪蛇妖。
說蛇妖實在不太像。
頭上有微凸的犄角,布滿鱗片的獸臉有點像狗頭,上下兩排尖利密齒夾着一條舌頭。
不是分叉的蛇信子,至于那不倫不類的四爪,前爪卻了兩根爪趾。
院落靜悄悄的,早已屏退了所有丫鬟小厮。
少女神色平靜,沒有心疼,也沒有多餘的自責,掏出一把匕首,朝縮在懷中的“蛇妖”剖出鱗片。
“蛇妖”的身體構造與人不同,她的手落在蛇腹,一直上撫,才終于感受到微弱的心口所在處。
胸口附着的幾些鱗片更為堅硬,如攤販賣的蚌殼溫養的珍珠一樣,其中的一塊鱗片要更為圓潤,泛着波光溢彩,更為醒目。
隻一眼,少女手中鋒利的刀尖就對準了那塊鱗片下方,就如挖出深埋在泥土裡的寶石,下手毫不留情。
“…嗬”
懷裡的“蛇妖”蜷縮,它喝了陶蓉喂得藥,已經開不了口。
不偏不躲,如許多次被生母殘忍刺傷那般,沒有反抗。昨夜所有的希冀和依賴土崩瓦解,隻餘絕望。
對他好的人,又一次背叛了他。
施舍給他在人世間僅存的溫情,撬開了他封死的心窗,最後在他百般信任之際,下手比之前的人,還要狠毒。
刀尖有了鈍口,而他心口最堅固的鱗片與心髒緊密相連,沒有絲毫損傷。
如果繼續,刀刃仍無法真正傷到薛醜,他不會死,她隻能放棄。
就如之前很多次一樣,心口還在跳動,給他足夠時間舔砥傷口,自我療養,依舊能活着。
最糟糕的不過如此。他望着陶蓉,暗暗想着等今天過去,就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小蓉會不會繼續對他好呢?
“少爺,你把心口這塊鱗片給我好嗎?”
可它聽到她溫和的聲音。
她好像是真想要他死。
這些天,她陪他吃飯、玩耍、看書、講故事……也是這樣輕聲細語哄的。
“薛醜,你是妖物,可我就算被你咬傷,差點死了,卻還願意關心你、對你好。因為你,我受了很多驚吓,一直都沒有睡過好覺,現在也是,又是因為你,一切都毀了……”
匕首撬不出鱗片,少女紅着眼,語氣放軟:“小少爺,就這一次,你也為我做點什麼,你把鱗片給我好不好?以後我就真心對你……”
護心鱗片的重要,是刻進骨血裡的。
從生下來到現在,他就是靠着這東西,支撐到現在。
即使所有人不喜他,但隻要不曾對人抱有念想,便也無法真正傷害他。
像從縫隙中鑽進來的蟲子一樣,那般渺小,即使被捏斷了後足,卻也要拖着殘破的身軀躲開危險,鑽入小孔裡,在痛苦中繼續維持小小的生命。
蟲子們,從來不會一動不動安靜等死。
所以他活到現在,幸運地等到了陶蓉。
可是……人都一樣的。她甚至還不如一開始,就把刀刺向他。她還不如一開始就和那些傷害他的人一樣,罵他“怪物”、“惡種”、“煞星”、“妖”……
那樣,他就能狠狠咬死她。就不會到現在,還想要縮進小蓉的懷裡,求她心疼他。
少女眼淚滴在小薛醜的獸身上,刺的他那處滲血的傷口更疼了。
現形的“蛇妖”最終閉上眼,黑爪對向自己的心口,靠着最後一絲力氣,連帶鱗片下的血肉,親手剜出來。
*
鱗片流光溢彩,染着血迹,還散發着磅礴氣息。
就連凡人陶蓉,都感受到了。
她屈膝跪着,換了一件潔淨的衣裳,低眉順眼,不容自己生出半分後悔來。
包袱昨夜就已經準備了,她現在,隻想逃離薛府,有多遠,躲多遠。
“道長,奴婢已經辦好您的事,奴婢的事……”
“不急。”
道士盯着手中仙氣浩瀚的龍鱗,勾了勾唇。
至此,他的任務已經完成,帶着傷重的小少主回到妖界,鏟除異己,輔佐上位就行。
少主乃扶搖仙子與妖王誕下之子。仙子已死,蛟尊自毀,曾經連仙門都要敬畏的妖界,早就堕于三界末流,淪落到魔族侵占、随意踩踏的對象。
甚至,高高在上的仙門打着“斬妖除魔”的旗号,蠢蠢欲動,多次把妖族逼上絕路。
妖界腹背受敵,水生火熱,許多無力自保的妖族被迫逃往人間躲禍。
諾大妖界,幾位長老隻能将希望寄托在仙妖血脈的小少主身上。
少主便被扶搖仙子封印百年,而今,玉霖用了乾坤扭轉之術,隐秘地讓少主在人間降世,可此子無好戰之心,反倒和扶搖仙子性子如出一轍,慈悲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