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智波瑠加陷入了自離開木葉後便再未有過的深眠。
與其說是夢,更像是幼時久遠記憶的回溯。
“我第一次見到你母親,是某次任務歸來途經短冊街的午後。那天陽光極好,我一眼便注意到了人群中正在吆喝賣酒的麗子。”
信弘說起愛人時,總是恹恹無神的平庸面容也有了神采。
“這個世界太殘酷了,苦難尤其偏愛你母親這樣的柔弱女子。過路的忍者、刻薄的掌櫃、甚至是頑劣的孩童,誰都可以欺負她。”
“酒箱很沉,你母親卻要背一整天,肩膀和手臂上都是淤青。盡管薪水微薄,但為了生存,她仍舊在很努力、很掙紮又充滿希望地活着。”
“遇見她後,我開始自省——身負宇智波的血統與家族的威名,我卻是如此無用。靠着父輩的積累與前妻的照拂,即使不用付出也能活得很清閑,每日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
“但我在你母親身上找到了令我向往的東西,是我已逝去的青春、出衆的容貌和更旺盛的生命力。仿佛隻要與她相愛、結婚,這些美好也都會成為我的一部分。”
“可我錯了。”
“與你母親的結合并未改變我的卑劣,反而将她拉入了深淵。她本以為找到了值得托付的歸宿,但在你出生後,在發生了那一系列事件後……我下意識的猜忌、我的冷漠和逃避擊垮了她。”
說到這裡,宇智波信弘自我厭棄地悲歎一聲。
“麗子她是那麼愛你,瑠加……能讓她不顧一切抛下你也要離開這個世界,那時的她該有多絕望。”
“麗子去世時你還那麼小……你長得和她太像了,有時候看着你,總能想起你的母親。”
“我開始擔憂,在未來你是否也會像你母親那樣,遇見一個如我般糟糕的男人。”
“忍者本身就是工具,情感與良善是最先被舍棄的東西,我不願你再步你母親的後塵,卻也奢求有個人能真正的愛你、信任你、保護你,将你視作唯一。”
“我希望你是他在兩難抉擇的關鍵時刻最堅定的選擇。”
可是父親……
你對我的期許終究未能實現,我想我還是重蹈了母親的覆轍。
當他對我說就此别過的時候。
痛——
太痛了。
這份傷痛好像緻命毒藥,遊走于全身每一根血管,所到之處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宇智波的命運太沉重,我幾度認為自己已經瀕臨極限,可在生死掙紮間,隻要想到那個人,想到他與我同樣的痛苦與折磨,想到他落下的淚,我總能生出幾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即便前路風雨飄搖,我也曾暗自慶幸,本以為我們互為此生的依靠,我們早已是彼此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而我是他此生不可替代的唯一。
卻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可是爸爸……我不恨他,即便他令我如此難過,但看着他陷入癫狂的模樣,我隻覺得心痛和遺憾。”
信弘傾身為瑠加倒了一杯茶。
就如同舊時這對父女常常飯後閑聊的時光那般,狹窄的公寓、算不上整潔但富有生活氣的房間、陳舊的家具,空氣中浮動的細小塵埃——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心痛什麼,又遺憾什麼呢?”
“我心痛他逝去的良善和初心,心痛他的無助與掙紮,也心痛他總被人掌控擺布又無法擺脫的命運。”
這段跨越時空、跨越年齡的對話,面對眼前早已死去多時的信弘,瑠加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自我剖白,講述那些深埋心底從未向人言說的話語。
“我遺憾的是……我終于明白,這一生能依靠的,隻有我自己。”
那些天真與純粹的夢幻滅,摯愛之人給予的痛擊直達心底。
本以為愛是支撐下去的勇氣與動力,卻成為了傷她最深的刀。
從此,宇智波瑠加再不相信愛能戰勝一切阻撓、也再也不相信所謂的不可替代。
“爸爸,我想——從此以後的路,隻能我自己走了。”
“你能明白這一點…很好。”
宇智波信弘仍停留在死去時的年歲,他望着已經成年的女兒,緩慢淡笑着點頭:“人這一生……本來就是一個人的旅途。”
“傷心了就哭一場,跌倒就重新爬起來,我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
瑠加笑了起來,面頰上的淚滑過嘴角,落入杯中,泛起轉瞬即逝的微小漣漪。
“我真的很想念、很想念你和媽媽……我愛你們。”
“但我還有未完成的使命,我必須去做——等一切都了結,我再去與你們團聚。”
“好啊,我和你母親會一直等着你的。”
宇智波信弘将泣不成聲的女兒抱在懷裡,安撫地摸着瑠加的頭發,就像小時候無數次抱着她那般輕哄:“經曆了這麼多,一定很辛苦吧,瑠加。”
夢到這裡便結束了。
宇智波瑠加迷蒙地睜開眼,試圖适應眼前明亮的光線。
泥土與青苔的氣息湧入鼻腔,天空湛藍晴朗,她正倚靠在樹幹上,露水沾濕了她的衣袖。
“醒了?”在她一旁的香燐道:“我還以為你要一路暈着回木葉呢。”
“……這是哪裡?”
“快到火之國邊境了,暫時在此處歇腳。”
卡卡西回答了瑠加的問題,銀發上忍走到少女身邊蹲下:“當時還未來得及說一句‘許久不見’,瑠加。你沒淪落為佐助那樣真是謝天謝地。”
“好久不見,卡卡西老師。”
“叙舊就留到以後吧……你的情況五代目與我說了大概,團藏已死,但你也應該明白這次回村會面臨什麼。先後投靠大蛇丸與‘曉’,參與抓捕八尾觸怒雷影,又襲擊五影會談…真能幹啊,你和佐助如今已是五大國名列前茅的通緝犯了。”
少女面色不變,對卡卡西無關痛癢的嘲諷置若罔聞。
卡卡西對宇智波瑠加了解不多,僅有幾次接觸還是霜之國一行與後來宇智波鼬回村,他對瑠加的印象僅停留在是個穩重、懂事并且有主見的醫療忍者。
三代目死後,她宇智波的身份暴露,綱手本想将她托付給同樣使用寫輪眼的卡卡西照看,就如同曾經指導佐助那般。
可有團藏從中作梗,瑠加驟然離村,終究是沒能成全這段師徒緣分。
望着已經出落得有些陌生的少女,卡卡西不由低聲感歎。
“作為即将繼任的六代目,即便我有心保你也必須過高層和大名那一關。你和你的同伴最好配合我們,将有關‘曉’的情報全部坦白,或許能争取從輕發落。”
似乎被卡卡西的嚴肅嚇到,香燐不由緊張地攥緊了瑠加衣角。
她是個極聰明的姑娘,在大蛇丸手下摸爬滾打這麼多年,早已學會審時度勢,此刻已經入戲,正扮演着被逼無奈加入邪惡組織的受害者形象。
“可以。”
瑠加回答得很幹脆:“我們與‘曉’已徹底決裂,殺死宇智波斑也是我如今的目标。香燐和斑接觸不多,有問題直接問我即可。”
得到想要的答案,卡卡西滿意點頭,對遠處的部下吩咐:“休息結束,啟程吧。”
鳴人頗有活力地應了一聲,瞧見瑠加醒來便小跑着過來,臉上包着紗布,恢複了從前那副憨傻又毫無心機的模樣:“瑠加姐醒了!小櫻說你的身體狀況還不能走路,我來背你吧!”
“還是我來吧,鳴人君。”
熟悉的聲音響起,瑠加驚訝側頭,是李洛克。
親密無間的舊友再度重聚,瑠加失聲良久,沙啞着喃喃道:“李……”
“嗯!…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瑠加。”
李洛克用力點頭,漆黑明亮的眼睛還是和從前一樣鮮活堅定。時過境遷,曾經的同伴淪為叛忍,他的複雜神色中摻雜着痛苦與糾結,但那份真誠從未改變。
當站起身時,李洛克不由暗暗感歎流亡辛苦,背上的舊友輕得吓人。瑠加将頭抵在小李後肩,隐去了大半悲傷神色。
大約過了片刻,前方響起青年活躍的聲音:“之前在看到那具假屍體時,我們都以為你真的死了……雖然不知道這些年你都經曆了什麼,又為什麼要加入‘曉’……但隻要及時回頭一切都來得及。”
“瑠加,你願意回木葉真是太好了……天天一定會很高興的!哦對,還有甯次!我已經讓佐井傳消息回去了,他們肯定會一起來接你的!”
伏在背上的少女沒有回答,但小李感受到雙肩上的手握緊攥拳,過了許久,才響起少女沙啞的低應。
鳴人與他們并肩同行,瞥見瑠加掩面遮擋下抿起的嘴和咬牙遏制的嗚咽,似乎聯想到了什麼,雙手背在腦後,燦爛地笑了起來,引得小李側目。
“怎麼了,鳴人君?”
“因為看到瑠加姐回來,就好像看到佐助回到我們身邊一樣!”
鳴人望着瑠加,笑容越發張揚,陽光籠罩着他的金發,溫暖得仿佛在發光:“我已經和佐助約定好了……讓他将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我身上,将他與木葉的矛盾化作我們二人之間的矛盾!這一次他沒有拒絕,我想……這是個好的開始!我們終于可以真正了解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