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掌
在正确的時候說正确的話輕而易舉,有時候我們故意犯錯。
——《一名優雅巫師的語言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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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吉歐給回了信,給佩格帶了麻瓜的紫皮糖,和她說了家裡的事情,他知道佩格喜歡聽什麼,她對一切數字、宏大的起落沒興趣,她在乎窗台的油橄榄開得夠不夠茂盛,沙菲克家的花園裡又栖息了多少聞香而來的知更鳥。在信的末尾,他提了一句請替我向你的新語法老師問好和緻謝,佩格莉塔心裡想,我都沒有提到,但他果然能猜到——雖然這确實不太難猜出來。
佩格把糖果分了出去,早上上課的時候沒有遇到布雷斯,一直到傍晚才聽珊瑚說,布雷斯在城堡的三層走廊上,她都沒有多想,就塞了一口袋糖果追過去了。
雖然是麻瓜的糖果,但味道也十分美味,弗林特堅決認為這不可能是瑟吉歐帶給她的(。)之外,大家或多或少對佩格表達了感謝。
好像一直在這裡等待着佩格的到來,等她飛奔過來,許多次如此,莽撞、鮮活地,撕開什麼,走進來。
看到手裡被遞過來的包裹着糖紙的糖果,布雷斯沒有說話,黑色的眼眸盯向面前的少女。已經訓練有素,熟練等待着回答謝謝不用謝流程的佩格這次沒有等到道謝——
“我看你有些吝啬。”布雷斯說。
“我可是隻給自己留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好吧,我是自己留了一半……”她心虛,但負隅頑抗,“也不能說我吝啬吧!你不要就算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情被狠狠地挫傷了,為什麼要遭到這樣的責怪!她伸手去抓布雷斯手裡的糖果,她一顆都不想給他了,布雷斯甚至一點抵抗也沒有,被佩格搶回了所有的贈與。已經做好了長期争奪準備的佩格像一隻被抛遠的可憐狗狗飛碟,啪嗒地掉在了草地上,成為了螞蟻世界裡的UFO。她極為輕易地在糖果争奪賽裡取得了冠軍,對手不堪一擊,可攥着那些糖果,好像它們不再甜蜜,而是一些頑固的石子。
“這不足夠,佩格莉塔。”
看着佩格茫然、受傷的眼神,向來挑剔的黑發男孩繼續說:“你給了我多少,準備給我多少?佩格莉塔,十分之一?或者如你所說,百分之一?”
“或者等你再偏心一厘、多勻一些,施舍一點。”
布雷斯的語氣比起平常對待讓他不喜歡的人,甚至稱不上冷漠譏诮,但被否定的巨大無力感開始困擾佩格莉塔,她似乎也退化成了一隻螞蟻,快樂地搬運蜜餅碎屑、鑽洞、攥成蟻球從這頭滾那頭,飛碟突如其來砸到她頭頂上!你是什麼?為什麼要擾亂我的生活?
“我不想要這些。”布雷斯果斷地說。他不像德拉科,喜歡把自己的愛憎表明得人盡皆知,也不是故意藏在水面下的西奧多。他知道有太多更柔和的手段,更優美、好聽的措辭能用來達成目的,但他不屑于此。
“隻是糖果而已,我下次——”佩格抿唇,手指緊張地攪着衣擺。
“不是糖果。”似乎比佩格莉塔本人還了解她的思維,布雷斯率先打斷了她,“我說的不是這些。”
斷絕了所有模糊的地帶。布雷斯感受到了掣肘,一切仿佛昨日重現,佩格莉塔捂住了他的眼睛,然後從世界中心逃開,她獨善其身。上一次,這一次,下一次。他不能忍受長時間地保持這種被動狀态,他想要尋求出路。
“佩格,你能聽懂蛇說話。”現在的布雷斯似乎比佩格的思維還跳躍,提起了不相關的事情,佩格的反應也變得遲緩起來。
“珊瑚之前經常去找你,我聽不懂它說話,但它可能會告訴你一件事——諾特曾經問過我,聽說你與沙菲克有許多舊怨,她又總是撲過來,你厭煩她嗎?”
“哪裡有……”佩格嘟囔,把自己小時候把人家手指咬得出血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我同意了他的話。的确,我有一段時間對你避之不及。”
我不喜歡這樣的回答,佩格心想,就算他在後面加但是,我也要讨厭他十分鐘。她翹首以盼,等了三十秒,佩格莉塔憋不住了:“但是呢?”
“沒有但是。”布雷斯淡淡地說。
“!!!”佩格要不是珍惜食物,真想把糖果全都砸在他腿上,這個人可真讨厭!
“我回答他,我的确想要避開你,但原因不是因為厭煩……”他說,“而是和它相反的原因,佩格莉塔。珊瑚的确聽到了我的回答,這件事它告訴過你嗎?”
“……沒有。”佩格莉塔不會說謊,淡色瞳孔的人藏不住情緒和謊言,尤其是她,像一塊剔透的水晶,光曲通無障。
“看起來你的确并不知情。”布雷斯不動聲色地判斷,還了佩格清白,讓她松了一口氣。
“——那現在你知道了。”
布雷斯是想要當她獨一無二的朋友嗎?佩格遲鈍地想到了一個已經化為煙缈的人影,還有他冰冷的沒有溫度的手,她的壞朋友,啊,他已經消散了,隻留下一本破了洞的日記本。鈍痛讓她都忘記了布雷斯還在眼前,她也許應該回答什麼。
“在你回答之前,我需要明确一點,佩格。”
之前佩格從布雷斯手裡搶回了糖果,他們兩人原本就靠得很近,現在容納他輕而易舉地擋住了少女的退路。布雷斯低下頭來,在走神發呆的佩格的唇上輕啄了一下,一個吻,此時不帶任何感情。佩格看過,媽媽會這樣親吻她,溫柔的,熱烈的,睡前是平靜、親昵的。還有和男友接吻的達芙妮,那名高年級的斯萊特林男生珍惜般地擡起達芙妮的下巴,吻如雨滴似落。但布雷斯此時的舉動目的極為明确,感情内斂克制,她看到他的那雙黑眼睛裡,至少在這一刻并沒有溢滿佩格曾見過的溫情、他垂下眼睫,語氣不定:“它不是溫和、友善的,你世界裡的:我想要成為你的朋友。如果你想這樣回答,那我先告訴你,它無法作為借口搪塞我。”
沒有轉圜餘地的步步緊逼,好像都能猜到佩格莉塔飄忽又離奇的思維此刻會降落在何處,那片雲、那場雨,正是無數次無意中砸中了他,才能讓他現在每次都出現在她所即将落下的地方。
她内心倒計時着,十分鐘才過去了一半,作為一個信守承諾的小巫師,她現在還在因為被傷害了感情而讨厭布雷斯。
五分鐘之後就是四分鐘,四分鐘之後是三分鐘,總會逐步消退,五秒、四秒、三秒、兩秒、一秒……
布雷斯後退了一步,好像剛剛突然冒昧地親了一口自己女同學的人是他室友,而不是他本人一樣,表情事不關己。
“你怎麼也突然這樣啊……”另一位當事人佩格大夢初醒般嘀咕了一句。
布雷斯:“……”
布雷斯:“也?”
一直到上一秒之前都仿佛還掌握着節奏的布雷斯仍舊不負衆望地被擾亂了,他的半邊殘缺的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追究這件事的時候,而另一半的自尊心不斷重複着佩格莉塔剛才的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