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戲班子從中午唱到晚上,等二更天才結束,我看出來張靈巧是真不愛看戲,她看戲時候困得直打盹,偷瞄我的時候還能精神些。
我倒是不敢再困了,沒再睡覺,但也沒什麼心情看戲,我覺得十分疲憊,聽戲聽得心煩意亂。
“你說,她會不會一直跟着我。”我問道。我和盧星奉正走在回西院的路上,剛從繁秀園出來還能見到些人,不過他們都是往張員外住的南院走,隻有我們二人往西院走,越走就越是冷清,路上安靜得可怕。四周黑漆漆的,借着盧星奉手裡提着的燈才能看清腳下的路,那燈随着人的腳步搖動,一步一晃。
盧星奉被我莫名其妙的話吓了一跳,他向四周看了看,“别吓我啊,現在咱們周邊可沒有人。你說誰跟着你?”
“當然是鬼啊,”我說,“我昨天一進這府裡就覺得身體不舒服,昨晚做噩夢,今天看着戲也做噩夢。我覺得它就是時時刻刻跟着我,随時趁虛而入。”
“我就算是做噩夢也想睡一覺啊,可是從昨天起,我根本就睡不着。今天看你睡着了,我好生羨慕,那戲曲咿咿呀呀的,我隻覺得又吵又煩。”
“我因為做噩夢已經不敢睡覺了,人若是不睡覺能堅持多長時間?過不了幾日,咱們的精神被耗幹淨,還捉什麼鬼?”
“師妹你說的是,其實還有我一點不解,咱們在府中轉了這麼久,各個地方都轉遍了,我是肉體凡胎,找鬼隻能靠劍鞘上的混靈珠,但師妹你有仙骨傍身,按理說該對鬼氣很敏感,你也沒能覺察到鬼氣嗎?”
這“仙骨”二字聽着甚是刺耳,他說起我身上的仙骨,我又不自覺地聯想到了師傅。我搖搖頭,好像這樣就能把我腦海裡浮現的師傅的樣子甩開。
我回答道,“沒有,我也沒覺察出來。”
“不該啊,妖魔鬼怪都是沒辦法隐藏住自己的氣息,這府裡招了鬼,又為何沒有鬼氣呢?莫非有高人在其中幹涉,在幫鬼隐瞞?”師兄低着頭自顧自地念叨着,我卻從他的話裡得到了啟發。
“隐藏起來了!”我停住腳步,喃喃自語着,“沒錯,若是隻有鬼作祟,早就會露出破綻了,但是人不會,隻有人做事才能不露痕迹。”我思索着,突然想到宴會上張靈巧看我的眼神,他們不注意我的時候,隻有她在盯着我看,他們看我出醜的時候,隻有她不看我。我初見她時,那個孩子都不敢靠近我,沒錯,那個孩子有一對陰陽眼!她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師兄,咱們得去南院。”
“去南院幹什麼?”
“師兄你隻跟着來就是。”
南院離繁秀園近些,順着大道沒幾步就走到了。其他院子因為沒什麼人住顯得蕭瑟凄冷,進了南院就不同了,光是院子占的地方就能頂三個西院那麼大,房屋修建得也更豪華,每個屋都點着燈,屋門前有人看守着。
“雖說不是第一次來,但是每次來都覺得這南院建得真是漂亮,饒是京城的皇宮也不過如此吧。”盧星奉贊歎道。
我沒心思觀夜景,隻想找到張靈巧住的哪間屋子。我随便尋了一個路過的小哥,問他靈巧姑娘住哪,那小哥不說話,搖搖頭,快步離開了。後面我又接連問了兩個丫環,都是這樣的反應。
“奇了怪了,她不住這裡嗎?”我對盧星奉說。
“靈巧隻是一個小傻姑娘,你找她幹什麼?”盧星奉小聲對我說。
“我覺得她不傻,她隻是看見了咱們看不到的東西。”
不一會,張員外從他的房間裡朝我們走了出來,臉上依舊笑呵呵的,“盧公子、修小姐,這半夜三更,來南院找靈巧是有什麼事啊?”
看來是我問過的人給張員外通風報信了,張靈巧的住處原來是不能打聽的秘密,我有些好奇,說道,“是我們貿然進院,驚擾張員外了。我們在府中尋鬼尋得毫無頭緒,想看看靈巧姑娘能不能給幫忙,小孩子是至純之體,能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聽我說完,張員外突然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修小姐真是幽默啊,我府中的情況想必盧公子已經轉達給你了,惡鬼兇險,除鬼困難,有什麼困難,修小姐大可直接跟我提嘛。若是嫌報酬不夠,在錢這方面,好商量的,”他向我伸出兩根手指,“兩倍?何如?”
“張員外說笑了,”盧星奉見情況不對,趕緊接過話茬,“我和師妹剛剛見有鬼影落入南院,一路追來,卻又不見了,師妹怕孩子受到驚擾,特地詢問。”
“既然如此,就是老夫的不是了,修小姐、盧公子用心良苦,是老夫以小人之心揣度君子之腹。”
“張員外請回吧,既然鬼影已不在南院,我們去别處尋找。告辭。”盧星奉說。
“盧公子保重,修小姐保重。捉鬼艱辛,千萬小心身體啊。”
就這樣,我們被張員外趕了出來。出了南院,我跟盧星奉說,“張員外為何反應這樣大,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
“我的好師妹,你冰雪聰明,怎麼是個死腦筋呢?你大半夜去找人家孩子,哪個人能不害怕啊?若我是張員外,早把你趕出來了。”
“确實是我沒考慮周全。”
“不過,也不算是一無所獲,”他笑着,朝我比劃兩根手指,“兩倍呢,兩倍呢,師妹你簡直就是福星!”
福星?希望是吧。
我們沒走多長時間,我就聽見身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我轉頭看看盧星奉,他應該也察覺到了,他沒有說話,向四周看看,輕聲說,“有燒東西的味道。”順着聲音走過去,拐進一個小巷子,我看見有一簇火光燃燒着漆黑的一角。張靈巧正跪在牆角的火堆旁邊,她手裡拿着寫字用的白紙。
“小孩子玩火是要尿炕的啊,快過來。”盧星奉說。
靈巧站了起來,她低着頭,慢慢地向我們走過來,一步一挪。
“你在幹什麼呢?”我走上前,拿過她手裡的白紙。
“燒紙,但是我隻有白紙。”她小聲說着,低着頭,摳手指。
我蹲下身子,兩隻手輕輕地将她的頭擡了起來,看到她黑乎乎的小臉,我不禁笑道,“這是燒紙呢,還是烤臉呢?大半夜的,不回屋睡覺,給誰燒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