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雖遠離京城,消息卻并不閉塞。
從四面八方,各種渠道傳來的消息,上至皇宮内院,下至海外貨船,常常彙集于江州人氣最旺的茶樓——天香閣。
天香閣有兩層,樓下是散座,樓上是雅間。
樓下正中有一個三尺高台,台子上安放着一桌一椅,是說書人的專座。
高台四周地下埋有一圈水缸,用來擴聲散音,即使客人坐在樓上雅間裡,也能聽到樓下朗朗的說書聲。
此時清明剛過,天朗氣清,城裡城外,春意盎然。
雖已過午,天香閣樓下的散座,仍是座無虛席。
年過五旬的說書人,一拍驚堂木,雙目圓睜,結束了今日最火的段子——“世子夜伏契丹狗”,滿面笑容,沖茶客們拱手一禮,走下高台去了後院。
掌聲、叫好聲過後,樓下響起一片“嗡嗡”的閑聊胡侃聲。
“我聽說,世子夜伏契丹狗裡的世子,說的是本朝的安親王世子姬彥!”
“不可能,我去年販貨去京城,聽人說安親王世子成天招貓逗狗、放浪不羁!”
“那都是老黃曆了!四年前,契丹狗進犯我大彰國西北邊境,當時的昌永帝,派老将軍趙平帥二十萬大軍前去征讨,十七歲的安王世子以副帥身份跟随老将軍去了大西北。”
黃文羽瞥了一眼說話的那桌客人,衣着打扮和說話的神态,俨然走南闖北的生意人。
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句:“新帝登基,今年加開恩科,各位兄台可要一起結伴上京?”
一片附和聲過後,一人又道:“聽說皇宮後花園重修,從各地調集不少奇花異草進京,估計恩科殿試前便可修好。”
有人拊掌輕笑:“甚好啊!但願吾輩這次進京,都能榜上有名,齊聚後花園的‘聞喜宴’,與新皇一起賞花飲酒!”
聞喜宴,是朝廷專為新科進士舉行的宴會,一般都是在彰國皇宮後花園舉行。
黃文羽一手支頤,目光凝在自己面前的茶點上,而注意力卻在那桌書生的談話上。
京城安王世子?他沒興趣!
今年秋季新開恩科?也沒興趣!
他所有的興趣,都在書生們提及的皇宮後花園和奇花異草上!
那句“這位小哥哥,我家裡有不少奇花異草和稀世罕見的樹,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已經在他耳畔萦繞四年了!
還有,那個送他神奇“生根水”,數次闖進他夢裡,做些令他羞臊、窘迫行為的“惡人”,無時無刻不勾着他去京城一趟!
我必須去京城,一探究竟!
想起那人,黃文羽頓時口幹舌燥,蓦地站起身,對麥冬四人說:“回去吧!”
黃府主院裡,奶娘蒲氏正靠在廊下竹躺椅上打盹,随着一陣急促而雜沓的腳步聲靠近,蒲氏猝然從混沌中清醒過來。
見是黃文羽和他的四個小厮,慈祥地笑問:“羽兒,你不是去天香閣聽書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黃文羽顧不上解釋,直接問:“嬷嬷,母親不在嗎?”
“蘭兒那丫頭說,花園裡的花開的正好,非要拉着你母親到花園裡賞花!”
黃文羽知道,賞花隻是借口,蘭兒擔心母親勞累,拉她去花園散步消閑倒是真的。
别了蒲氏,黃文羽讓麥冬四人先回朝晖院,獨自朝着府裡花園走去。
來到花園,顧不上觀景賞花,快步穿過一個海棠門,又走過一個小橋,便看見母親和蘭兒正站在由太湖石堆疊成的假山旁。
未等黃文羽出聲招呼,已經看見他的丫鬟蘭兒,急忙隔空打手勢,讓他莫要出聲!
心存疑慮的黃文羽,輕手輕腳地走到二人面前,卻聽見假山那邊有人正在說話。
“......二哥,大哥既然同我們一樣,都是姨娘生的,為何他能成為嫡子,我們倆就不能啊?”
“我不清楚!”翩姨娘所出的黃家二子文宏道,“我隻是聽說,大哥的生身母親是丫鬟出身。”
“丫鬟?”婉姨娘所出的黃家三子文景驚呼後,見二哥瞪自己,忙壓低聲音,“那身份也不比翩姨娘和婉姨娘高啊!”
文宏用手掌拍了一下假山,負氣道:“那有什麼辦法!在家裡還好,因為嫡母發了話,沒人敢因我們是姨娘所出的便給臉色,可出了黃府就不一樣了!”
文昌用腳踢了一下旁邊的樹,幽幽地附和:“可不是,前天我因好奇去族學裡轉了一下,沒想到卻被人嘲笑了!”
“笑你什麼?”
“說我和二哥身為庶子,卻癡心妄想與嫡子并肩......”
黃府主母陳萱兒臉色逐漸陰沉,擡手止了欲張口的文羽,轉過假山,突然出現在文宏與文景面前。
正避開人眼,秘密交談的兩兄弟,一見嫡母,吓得頓時跪在了地上,心裡隻期盼嫡母是剛到,并未聽見多少。
黃文羽也忙跪倒,望着滿臉怒氣的母親,替兩位弟弟求情:“請母親息怒,文宏和文景雖出言無狀,還望母親大人大量,念他們年幼的份上,饒恕他們這一次!”
兄長沒生氣,反而替自己求情,文宏和文景既羞且愧,忙不疊地回話:“請母親繞過我們這一次,我們以後再不敢了!”
陳萱兒冷哼一聲,二話不說,轉身出了花園,朝自己的主院走去。
蘭兒見機扶起三位公子,輕輕歎了口氣,一路小跑着去追主母陳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