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若宮裡,康正帝姬松的寝宮前殿,五門洞開。
門前朱紅色廊柱間,拉着一人多高的明黃色紗幔,把寝宮裡的光景遮蔽得嚴嚴實實,站在寝宮門前台階下任何一個地方,都看不到寝宮裡的情況。
明朗而柔和的月光,越過紗幔灑向敞亮的寝宮前殿裡。
裡面緊挨着門口的正中,擺着一張三面圍子、束腰、鼓腿、馬蹄的金絲楠木羅漢床,床上沒有放炕幾,而是鋪着厚厚的軟褥。
被姬松細心擦拭過身子的姬彥,穿了套幹淨的白色裡衣,雙目緊閉,毫無意識地陷在羅漢床的軟褥裡。
沐浴後的姬松,身着明黃色寝衣,脫了鞋,輕輕坐上羅漢床,細細查看姬彥胸前傷口,見暫時沒滲血,便小心翼翼地扶起姬彥,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他溫柔的目光,從姬彥略顯蒼白、瘦削的臉上,掠過殿前随風飄拂的紗幔,遙遙地投向高懸夜空、如玉盤一般的中秋明月。
“彥兒,我們終于可以一起賞月了!”
從正午的皇室家宴開始,姬松便一直心不在焉,暗暗盼着節日瑣碎的事情能早點結束。
待夜幕降臨,主持完祭月儀式,匆匆換上便裝,帶了福保和二十個侍衛,乘着夜色騎馬趕來丹若宮。
福保清退了寝宮裡的太監和宮女,連宮門外守着的侍衛也撤走了,整個寝宮沉浸在帶着甜味的花香和融融的月色裡,格外地溫馨、甯靜和清幽。
文炅與莘安翩然落在院子裡,明明沒起風,皇帝寝宮外面的紗幔,卻兀自飄搖着。
莘安與文炅對視一眼,沖紗幔後面喊道:“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
在“嘻嘻”聲裡,果真從明黃色的紗幔後面,鑽出來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童。
正是姬彥的靈魂,在拽着那些紗幔晃悠!
文炅和莘安同時察覺,姬彥的靈魂與前一次天差地别——脫殼的靈魂雖都是五歲小兒,但上次的姬彥心智成熟,而眼前的姬彥卻實實在在是個兒童,滿臉稚氣,活潑頑皮。
姬彥大概看出莘安性子溫和,比文炅好說話,跑上前抱住莘安的腿,仰臉沖他嚷嚷道:“神仙哥哥,你們是不是來找我和太子哥哥的?”
自來熟!
也不知道十七年前,這家夥是不是也這樣抱過羽哥哥的腿?
文炅頓時蹙了眉頭,沉下臉來,任何人接觸南榮羽,或現在的黃文羽,都别想讓他給個好臉色!
莘安牽了姬彥的小手,一臉和善地問:“你太子哥哥呢?”
“在裡面哭!”姬彥扯着莘安的手,用力朝寝宮前殿裡拉,“你幫我逗笑太子哥哥嘛!”
莘安回頭看文炅,以目光詢問義兄的意思。
月光下,文炅無可無不可地向他一擺手,淡聲道:“我在老地方等你!”
不等莘安回話,輕揮衣袖,飄然離去。
莘安心思玲珑,豈會看不出來,自己義兄自始至終都不喜歡姬松姬彥兩人。
恐怕不單單是因為黃文羽,肯定與被貶之前的南榮羽也有關,莘安輕輕搖了搖頭,随姬彥走進了五門大敞的寝宮前殿。
“怎麼這麼快?”殿頂正脊上坐的文炅,沖飄然飛上來的莘安道,“那個姬彥怎樣了?”
“情形不大好!”莘安挨着文炅坐下,歎惋道,“他性子之所以變得幼稚,皆因身上的仙氣越來越淡薄。”
停頓一下,又說:“虧得他身上那點兒仙氣和姬松身上的龍氣護佑,否則......”恐怕等不到被救的那一天!
後面那半句,當着文炅的面,莘安不方便講,畢竟與黃文羽有些關聯。
文炅看似随意地又問:“那個姬松哭什麼?”身為皇帝,有權有勢有女人,有什麼想不開的,居然中秋之夜傷心落淚!
莘安淡淡道:“他與姬彥是總角之交,感情深厚,今見姬彥性命幾乎不保,自然傷心落淚了。”
他沒說出來,姬松流淚的時候,眼裡竟閃爍着狠厲之光,對月盟誓:“若彥兒最終無救,我必讓那一幹人等浮屍千裡!”
忽而想起一事,莘安一臉誠懇地問:“小弟有一事不明,望兄長能不吝賜教!”
文炅扭頭看向莘安:“你說!”
莘安道:“嫂嫂當初犯的過錯并不大,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何至于到了被貶下凡間渡劫的地步?既被貶下凡間渡劫,又為何不是常見的雷劫、火劫、水劫、風劫,卻是情劫?”
文炅苦笑:“其實為兄也不甚明白。”
他把當日情形簡單叙述一遍,隐去了那日——自己封了仙力後從雲朵上墜落,南榮羽從半空飛身撲下來救他,之後兩人在栖身的白雲上所發生的事。
莘安又問:“這些年,你一直沒私下問過天帝嗎?”父子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文炅搖頭:“沒有。”每每獨處,他想開口問,都被衆仙眼裡端肅威武的父親那一身浩然正氣所懾,悄然退縮了。
莘安關切道:“兄長以後準備怎麼辦?”
文炅擡眸看向夜空那輪明月,歎了口氣,緩緩道:“我這幾天正在想這個問題!”
接着把八月仙子沈煊說的那番話,一一複述了一遍,問莘安:“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