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不要和我說對不起,我們聊聊天吧!”她脫下外套,在地上鋪平,率先坐下。
郭聘婷坐到她身邊,眼含淚水望着女兒,“那年,你爸爸去世,柏茗那時初現頹勢,我接手後無論如何采取措施,總是杯水車薪,扭轉不了柏茗的局面。那時,我遇到了……第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宋淺淺一怔,雙手捏住衣角。
郭聘婷擦拭眼角淚水,“接下來,你也知道了,隻有這樣才能維系你爸爸的酒店。我和那些人不過各取所需。”
“為什麼不賣掉我在雲城的房子,以及拿我賬戶上的錢應急?”宋淺淺扭頭,眼角淚水滑落。
“淺淺,那是你爸爸留給你的,我和他約定過,未來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動。”郭聘婷擡手擦擦她的眼角,“淺淺,就算柏茗一旦出事,你至少不會被我連累。”
宋淺淺雙手松開衣角,捂住嘴無聲哭泣。
“一開始,我隻逢場作戲,甚至自我厭棄。”郭聘婷自嘲,眼裡有鄙夷與掙紮,“可後來,我對權勢帶來的好處上了瘾。我付出這麼多,難道不配享受這些榮華富貴?淺淺,由奢入儉,難啊!”
宋淺淺陷入思維怪圈,分不清到底該指責誰,她抓住心口痛哭出聲,全身仿佛被車碾碎般疼。
“淺淺,媽媽已經變成一個極度不堪的人。”郭聘婷緩緩抱住她,輕撫她頭頂軟發,“可我的女兒你不能,你要永遠幸福快樂。”
“媽媽……”宋淺淺如兒時無數次那樣輕抵母親胸懷,抽噎着,“對不起,如果當初不是我,爸爸不會離開。這麼多年來,你很痛苦吧,将自己的價值觀打散重組來自洽。”
她印象裡,母親一直是個端莊大方、優雅知性的女人。
“事已至此,不必多說。人各有命,我和你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從沒怪過你。”郭聘婷拍拍她的背。
“媽媽,韓氏已……收購柏茗,我們不需要借助他們的幫助了,您将這些事和……韓叔叔坦白吧!我們離開韓家,以後……我養着您,好不好?”宋淺淺從母親懷裡退出來,止不住淚水,說話斷斷續續。
郭聘婷諱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又怯怯移開視線,“對不起,淺淺,不可以。”
宋淺淺握住母親的雙手,淚如雨下,“媽媽,這些事情,瞞不住的,撒謊會付出千百倍的代價。韓家這樣的家族,我們招惹不起的!”
“淺淺,韓家産業興旺,現今有韓章坐鎮,幾乎完全不掣肘于人,更不用通過與其他家族強強聯姻的手段來維系财富。你待在韓家,以後學習、生活順風順水,一輩子不需要向人低頭。”郭聘婷語氣激動,試圖說服她。
她含淚搖頭,“媽媽,人真的能沒有尊嚴地一直活着嗎?”
“淺淺。”郭聘婷垂下頭,半晌開口,“我不想過平凡日子。”
宋淺淺站起來,拍去身上雜草,“媽媽,天涼了,我們回去吧!”
沒走出幾步,身後哐咚一聲,随之傳來郭聘婷哀求的聲音。
“淺淺,我的女兒,今天的事,你就當忘了吧!”
宋淺淺昂着頭,試圖不讓眼淚流出來,可本已存在的傷痛,饒是再遮掩,也遮掩不了。
她看到遠處背光的韓章,不确定他是否已全部聽到,然則她知道,這件事不可能瞞住他。
她回頭,看到母親無助地跪在自己面前,也跟着跪下來,“媽,别再這樣下去了。”
“好,媽媽保證,今天你看到的事情到此為止。好嗎?”郭聘婷舉右手發誓。
“您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止這些。”宋淺淺心境蒼涼,像被人大冬天澆一大桶冰水,寒冷徹骨,直達心房。
郭聘婷目光不解,“淺淺,你為什麼這麼天真,為什麼就是想不明白?這是個人情社會,沒有關系,很多事情無能為力,現在你已身處頂配環境,為什麼非要離開?媽媽這都是為了你好。”
“媽媽……我甯願經曆風雨,也不願生活在一個個謊言的真空裡。”
“淺淺,媽媽求求你,媽媽走到今天這個局面不容易。”郭聘婷淚水漣漣,抓住她的手貼上臉頰,“到了合适的時機,媽媽會親自告訴你韓叔叔。”
“什麼才算合适的時機?”
郭聘婷語塞。
宋淺淺閉上眼,複睜開,“媽——”
“不要再說,到此為止。”
強勢的聲音幹淨利落,她被人攔腰抱起,痛苦忘記反抗,看見黑暗一步步吞噬身後的母親,淚水很快落下來。
她讨厭哭泣,哭泣象征着示弱,特别不想在韓章面前失去尊嚴。
懷裡的女孩縮成小小一團,她甯願雙手懷抱雙臂,也不願向外尋求幫助,像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獸,獨自舔舐傷口。
他本不該多管閑事,背叛通常伴随質問。結果要麼為兩敗俱傷的苦情,要麼為反目成仇的憎恨。這類戲碼,他司空見慣。
這世間的人,沉溺于聲色犬馬再正常不過。
她,才是異類,一直堅守真誠和善良。
宋淺淺發冷,暈車一樣難受,腹部痙攣,踢着腿要下來。
韓章思緒被打斷,留意到她泛紅的眼角,忙把她放下。
她蹲到路邊,不停嘔吐,胃裡漸漸空了,隻能吐出酸水,一股灼熱從胃部燒到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