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淺淺不喜歡長時間期期艾艾,她理清思路,便放寬心,享受當下時光。
午餐過後,屋外鵝毛大雪從天而降,屋内遊小英坐在一樓沙發上織毛衣,對面的郭清光手拿小刻刀雕木頭,面前茶幾上的養生壺咕噜咕噜冒着熱氣。
時間仿若瞬間倒流,重回童年時光,那時日子靜谧、不慌不忙,那時的她害怕養生壺煮久了會爆炸,一燒水,定會搬個小木凳坐在不遠處守着。
遊小英那時告訴她,“囡囡,當壺裡的水咕噜咕噜冒出很多泡泡的時候,你要記得去關掉電源。”
慢慢長大,她以為自己會變得越來越貪心,此刻卻發覺,人生其實很容易滿足。
如果,此刻沒有某人尖銳犀利的目光,将會更舒适。
她佯裝沒看見,站起來大聲宣布:“我要出去堆雪人了!”
“去吧,穿厚實些!”遊小英笑道。
“可别像小時候一樣,又穿成胖墩墩的年畫娃娃,到時摔倒了又站不起來,還哭鼻子!”郭清光聚精會神雕刻,随口插一句。
“才不會,我長大了!”宋淺淺驕傲地反駁。
她穿上羽絨服,棉帽、耳罩、口罩、圍巾、手套、雪地靴齊上場,裹得嚴嚴實實,拖着一袋胡蘿蔔、紅色圍巾、棉帽子以及玻璃彈珠,打算出門去堆雪人。
還沒到門口,之前還在雕刻的郭清光,手拿一把鐵鍬跟在她身後。
“郭清光同志,你幹嘛去?”她狐疑地問。
“我鏟雪去。”郭清光亮亮手上的鐵鍬。
“大冷天的,你出去鏟雪幹嘛?你自己的身體還不清楚,在這裡老實待着,别出去!”
郭清光不樂意,“現在可不流行小看老人。”
郭清光刀子嘴豆腐心,還想和兒時一樣,幫她一起去鏟雪堆雪人。
可上了年紀,天寒地凍,感冒了可遭罪,她自然不願讓外公出門。
她伸手去接郭清光的鐵鍬,“外公,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我自己可以鏟雪。”
“不行,就隻準年輕人玩雪,不許老頭子我玩雪?”郭清光側身抱住鐵鍬,明擺着不給她。
她再三勸說,拗不過郭清光的倔脾氣。
郭清光冷哼:“你外公我身子骨硬朗得很,你不讓我去,我偏要去!”
“外婆,你管管這個小老頭!”宋淺淺無計可施。
遊小英也拿來一把鐵鍬,“走吧,速戰速決。”
随之而來的,還有全副武裝的韓章,他手裡拿個鐵鍬,顯得與平時氣質格格不入,分外滑稽。
“你也要去?”有些情感影影綽綽,她現在隻要遇見他,無來由心慌。
“嗯,不行?”韓章臉色比凜冽寒風還要冷上幾分。
“可以啊,哈哈哈!”她幹笑。
笑完,她合上嘴,拉了拉下滑的口罩,幸好有口罩擋住表情,不然會尴尬死。
韓章率先走出去,一路上如履平地,步伐極其有節奏。
她緊跟其後,踏出别墅大門,第一腳踏出深深的一個雪坑,“嗚哇,好深的雪啊!”
每一腳踩下去,像踩在棉花裡一樣,發出沙沙聲。
她接連高擡腿往前走,每走一步,将腿從厚重的雪裡拔出來。
她回頭看去,遊小英和郭清光走得很慢很穩,放了心。
看着天地間白茫茫的大雪,她的心情也變得舒朗,猛然跳起來,向前方雪堆撲過去。
“宋淺淺!”寒風将焦灼的聲音送到她耳邊。
她哐當一下,被人提起來。
“怎麼了?”她拍去身上的雪花,面對他鐵青的臉,困惑不已。
“你在幹什麼?”韓章額角青筋一跳一跳,看着她倒進雪地裡,片刻間心髒竟有一絲驟停,緊随其後的,是無盡的恐慌。
她怔忪一會,反應過來他可能誤會了什麼,讪讪解釋:“我剛才隻是在玩雪,不信你看,我外公外婆都見怪不怪了。”
不遠處,遊小英、郭清光仍舊氣定神閑地緩步走。
“胡鬧。”韓章臉色格外冷肅,稍稍彎腰替她拍去背後衣服上的雪,轉身往前走。
她站起來,凝望冰天雪地裡那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莫名不安。
他太反常,反常到她不知所措。
一行人來到花園裡,遊小英、郭清光用鐵鍬鏟雪。
郭清光高聲喊:“淺淺,快點堆,不然雪要高過你喽!”
宋淺淺輕笑,外公還和以前一樣,總喜歡拿話吓唬人。
她蹲下來,将一堆堆雪拍嚴實,蹲累了,站起身,跺跺腳,再彎腰将雪球滾來滾去。
“這個怎麼做?”
她彎到腰酸,放下手中雪球,直起身循聲源處看。
韓章單手握住一個大雪球,面帶疑惑問她。
她鼓起眼睛,一時失語,過一會試探問:“你...沒堆過雪人?”
他眼睛直直盯住她,她瞬間了然,彎腰握住地上的雪球,“好吧,你那個是身子,我這個是腦袋。你像我這樣,滾來滾去,把雪球滾得更大一些!”
“滾多少個?”他問。
“先滾十個。”
于是,她滾雪球時,瞟見韓章滾雪球從笨拙到娴熟,看到他常年微蹙的眉宇漸漸舒展。
他睫毛長而密,片片細小雪花挂在其上不放手,反倒使他沾上些煙火氣,不像尋常那樣清冷如佛子。
他眉骨高、眼窩深,一雙漂亮的眼睛眼型介于丹鳳眼和桃花眼間,一對視足夠引人深陷。
這雙眼睛瞳仁很大,平日裡毫無情緒展露,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冷,而在此刻完全卸下防備,沒有警惕和算計。
現在這樣純淨的眉眼,使她不由得聯想到“天真”一詞。
她本以為,這個詞彙永遠不會在他身上出現,他隻會與老成、城府深這類詞挂鈎。
轉念一想,他曾目睹母親親自身亡,那該有多大的童年陰影。
“還要推幾個雪球?”他忽然問。
她牽回思緒,數了數目,正好十個雪球當身子。
“再滾一個吧。”她說完埋頭繼續滾雪球。
等所有雪球準備好,她開始着手堆雪人,遊小英和郭清光幫忙遞胡蘿蔔和玻璃彈珠。
韓章很快一聲不吭,蹲在她旁邊幫忙堆雪人。
他那樣認真,好似在完成一項神聖使命。這一刻,他周身平添幾分寂寥。
十一個雪人很快整整齊齊排成一排。
兒時她每次堆雪人時遊小英都會問一個問題,這次也不例外,“囡囡,這些個雪人分别是誰啊?”
宋淺淺一路點兵點将,“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我、韓叔叔、韓爺爺。”
走到倒數第二個雪人面前,她停頓半晌,側眸看向韓章,“你。”
韓章臉色并未明顯變化,想必早已預料,隻是眉眼間多出些平和溫柔。
可能,溫柔隻是她個人錯覺。
她又走到最後一個雪人前,最後這個雪人和其他的不同,它有胡蘿蔔鼻子,也有彈珠眼睛,隻是沒有圍上圍巾、戴上棉帽。
她出門隻帶了十條圍巾,也隻打算堆十個雪人,卻沒想到這最後一個也很重要。
她取下脖子上的圍巾,又跑到韓章身邊,伸出手去,“給我圍巾。”